天色渐暗下来,风和日丽的下午不知何时换了副面孔,暗蓝色的天逼仄地压下来,灯与火慢慢明起,空中竟飘起了絮状的轻雪。
林忱与张大娘子挨着,在半明半暗中走向後巷,身後缓缓跟着量载满烟花的牛车。
「多谢你,告知我。」张大娘子几不可闻地轻声说:「若非如此,我张家百十口今日都要葬送在此。」
林忱摇了摇头,她撑着伞道:「娘子也有我要的消息。」
张大娘子惭愧:「随口一句,怎能还清这份恩情。」她深深望向林忱:「卜算一途,一忌窥探自身,二忌出口真言。师父透露了天机,只怕有祸殃。」
林忱转了转伞柄,低头含着苦笑:「人之在世,总该留些道义在身,否则同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她话毕,颇觉这句有些交浅言深的意味,於是闭口不言。
张大娘子却怔了,末了,抚着牛车上的破帘布轻叹一声:「只盼着阿湘长大之後,也能如师父一般,不失对朋友的真心。」
那帘布动了下,似乎有什麽东西挣扎着要出来,却又被张大娘子安抚地拍了拍。
她俩再也无话,至後巷门口,看门的阿三正翘着腿吃东西。
「哎呦,娘子您怎麽到这来了?」阿三问。
张大娘子笑说:「一会儿不是要放烟花吗?我想起去岁库房里还有些剩,只怕是不能用了,又担心有一星半点的火星子沾上了,所以赶紧派人来送出去。正好也送我身边这位小师父出去。」
阿三憨笑着点点头,後边的嬷嬷并一个带着草帽的大汉推着车上前来。
「大娘子。」阿三掀开破布看了眼,还是那副笑脸:「这个车送出去倒是可以,但是…」
他犹豫道:「这师父怕是走不了。」
大娘子拧了拧眉:「怎麽?」
阿三悄悄附耳过去道:「其实之前老爷来吩咐了,说家里遭了贼。」他连忙又道:「当然不是说这位师父。只是老爷的意思,小的不敢违抗啊。」
大娘子与林忱对视了眼,一时都心惊肉跳。
这府里的人竟是都给买通了,还是张侯爷身边的人。
她来不及同阿三掰扯,示意嬷嬷先将车运出。
愈暗的天色中,她看着牛车渐渐远行,仿佛看见阿湘正在里边挣扎着小手滚动着身子,想要和她告别。
漫天飞絮落在她身上,总有千般不舍,此刻也都化作了女儿劫後馀生的安慰。
林忱拍了拍张大娘子的肩,後者不动声色地收回眼泪,正欲同阿三讲情,身後却突然传来唤声。
「张大娘子?」
两人回头,却见来人正是萧冉身边的小侍女青萍。
张大娘子下午见过她一面,不由得白了脸,林忱也往後靠了靠。
谁料青萍径直前来,像是根本不认识林忱:「大娘子可叫常侍好找,怎麽跑到这麽偏僻的地来了。马上就要放烟花了,常侍邀您同赏呢。」
张大娘子勉强笑道:「好,我这就来。」
她两难地夹在林忱和青萍之间,心中挣扎不已。
林忱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摸到了对面的意思,拽了拽张大娘子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言。
青萍不大可能没认出自己,恐怕是她们行事紧急不愿多生事端。这场戏张家是主角,她们非得牢牢看住张大娘子不可。
既如此,张娘子为自己开口,反而会令对面注意。
三人默然沿着长巷折翻,飞雪趁着风愈加凶猛,远处澄明的灯火也一闪一灭,气氛有种冷然的紧张。
青萍显然不如她主子那样轻描淡写,她不说话,已是极大的不自然,偏她自己并不觉得,脚步走的飞快,後面的两人出了一身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