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刚刚经历过死别,生离好像也变得没有那麽难以接受了。
可他终究是失去了他,一股钻心的疼痛逐渐占据了上风。
十馀年来,他们相识丶相恶丶相知丶相爱,不管爱恨羁绊,他们早就不知不觉成为了彼此最重要的人。
可裴珩偏偏在最爱他的时候,失去了他。
眼下派兵赶到北境再去抢人,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要不是谢瑾事先与乌兰达鲁通气筹谋,陵阳殿的这场火根本就烧不起来。
这是谢瑾的意愿,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自己献祭出去的意愿……
耿磐惋惜叹了口气,低声劝道:“皇上,救火耗心耗力,您也一夜不曾合眼了,龙体最是要紧,要不还是先去歇会儿吧?”
大概短时内过于大起大落,已令裴珩精疲力竭,他顿时没了什麽反应。
须臾,他缓缓擡脚打算向殿外走去,这才隐约察觉自己的四肢竟沉得无法控制,下一刻,居然累得直接晕厥栽倒在地——
“皇上!”
……
三百里之外,谢瑾的心也无端绞痛了下。
“吁——”
乌兰达鲁下了马,回头对着後边马上之人恭敬行礼:“世子,眼下我们已到汾州界,赶了这麽久的路,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不如就地扎营休息片刻吧。”
谢瑾并不在意,道:“一切随将军意。”
谢瑾入营帐休息,不多久,秦焦便走了进来。
“世子服过解药,可还觉得哪不舒服,是否要请军医过来瞧瞧?”
谢瑾看了眼秦焦,不冷不淡:“无碍,只是途中奔波劳累而已,休息片刻便好了。这次我能离开建康,多亏秦大人费心。”
秦焦唇角不禁轻轻扬起:“能为世子分忧,是在下之幸。”
他生来清冷,且极少真心在人前展露笑意,但他与谢瑾那股有容乃大丶壁立千仞的清冷意味截然不同,秦焦的清冷是倨傲冷漠丶是厌恶这世间一切的。
再怎麽模仿,也难以更改人内里的本质。
谢瑾:“不过我不是什麽北朔世子,乌兰将军只是客气而已,你不必跟着他们如此唤我。”
秦焦稍低了下巴,犹豫片刻,道:“那在下,私下里可否唤您一声‘阿瑾’?”
谢瑾蹙了下眉,说:“还是叫我公子吧。”
秦焦笑意微僵,又说道:“其实您不必太在意称呼,您是北朔王室的後裔,只是眼下尚未回大都受封,所以北朔将士才会先如此称呼您。待到大都王宫认祖归宗後,自能享受亲王待遇——”
谢瑾垂下睫羽:“你凭什麽认定,我一定是前任北朔王的孩子?母亲当年被掳到北朔军营,受尽非人折磨。要说凌辱害过她的,又岂止北朔王一人?”
秦焦正欲开口解释劝说,又被谢瑾淡淡打断:“我查询过医书古籍,部分痣与胎记的确可以遗传,但并非绝对,当今北朔王会以此来作势造谣,动摇大雍人心,让人误以为我是北朔宗室,但他绝不会为此而轻易认一个中原来的哥哥,从而多一个威胁他王位的人。何况我腰上的皮肉,已在陵阳殿大火中烧毁了,无从查证。”
“毁了?怎麽可能!?”
秦焦听到此处,不由震惊心急,反应过来:“是你故意烫伤的自己……?!”
谢瑾没有否认:“如此,只是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以免到时有人拿此大做文章,逼我入局。我虽然答应离开建康,但一身难仕两朝,我无意再卷入北朔朝堂,将来也不会为北朔出一分力,献一个计。秦大人若想通过辅佐我,来实现青云之志,不如另择明主——”
秦焦不解愤懑:“为什麽要这麽做?你生在大雍,前半生都在为大雍效力,要是以庶民白身留在大都,可知会面临怎样艰难的处境?!”
谢瑾笑意浅淡而从容:“权势安定皆非我所求,如今的我,生死随命罢了。”
秦焦捏紧了拳,顿时无话可说,负气转身离开了帐篷。
见人走了,谢瑾心中并无波澜,打算卧榻而憩。
可他身上病气未散,辗转反侧睡不着,连腰後那块被自己烫伤溃烂的皮肉也开始隐隐作痛。
好痛。
痛得谢瑾止不住地滚落下大颗泪珠,最後都无声浸入了被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