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怕再下去容易被识破,又低声劝阻:“我家小姐好歹是堂堂将军府的嫡小姐,寨主心急,可也得讲礼数不是?”
陈利生心情大好,这才放下轿帘,擡手一喝,让手下从鲁家军手中接过花轿,准备擡回自家营寨。
山路崎岖,轿子晃得厉害,摇得谢瑾面前的红盖头一晃一晃,侧脸若隐若现,惹得人浮想联翩。
听寨主说里头是个“美人”,时不时就有小山匪透过帘子窥探。胆子大的,甚至想将脑袋直接探进来,一睹新妇真容。
饿狼环伺。
谢瑾在轿中岿然不动,微屏着呼吸,手握佩剑,时刻留意轿子外的风吹草动。
下一刻,便听得风声疾掠。
紧接着,有一队人马先从山道旁冲了出来,截住了接亲的道路——
“是东寨的!”
须臾,杀喊声势愈大,从四面而来!
“不止……大当家,其他寨子好像也来人了!”
陈利生见势不对,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娘的,闻着肉香就敢联合起来坏老子的好事!”
巴岭各方势力本来错综复杂,谁也不服谁,各寨间有矛盾摩擦,也是常有的。
可今日陈利生的西寨俨然是成了衆矢之的!
若说雍军受制于地形,无法在巴岭一带施展手脚,可土匪间相斗,便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东寨的人一时腹背受敌,陈利生也杀得左支右绌,力不从心。
他无意间回头,就看着那大红花轿稳稳当当丶纹丝不动立于混乱之中,里头的人不惊也不叫,如坐山观虎斗一般……他身後不觉冒出一阵冷汗。
“艹,我们都中了雍军的奸计!退!”
陈利生气急败坏,就拿大斧莽撞冲了过去,怒冲冲地一把从里面拽出了人,才发觉这新娘是个男人,竟比自己还要高一些!
他一下慌张失措,怒火登时又蹿起:“诓我?……你不是鲁二!你是谁!?”
“陈寨主,对不住了。”
谢瑾文质彬彬,却在这番混乱杀戮的场合中分外沉着冷静,仿佛事不关己,一切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眼见撑不住围剿,又有人要追杀过来。
陈利生咬牙痛骂,没空多想,只得先将谢瑾粗暴绑着丢上马背,便领着残兵往自家营寨逃。
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
巴岭各寨今日都折了不少人,除了为了争抢西寨的花轿,还因当中混入了几名乔装打扮的鲁家军,趁乱挑拨,引发了一轮轮的厮杀混战。
转眼间,尸横山野。
待到他们回过神来,那花轿早已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了。谁也没讨得好处去。
陈利生马不停蹄逃回到寨中,喝了一大碗烈酒压惊,仍一阵後怕心惊。
他怒气难遏,将酒碗狠狠砸在地上,便呵斥人将谢瑾带上来。
可一擡眼,他发现那人身上绳索不知何时已解了,还是他自己从容走上来的。
陈利生紧握斧柄,打量谢瑾手中的剑,挑眉狐疑呵道:“你有这身手,一路上为何不反抗?你到底是什麽人,有什麽目的?”
谢瑾穿着那身嫁衣挺拔站着,君子之风依旧,说:“我不过是鲁家军八万将士中的一员,能随陈寨主入寨,是以诚相待,也是胆大妄为,想为陈寨主当一次说客。”
陈利生斜眼相视:“说客?瞧你是个读书人,能跟我们这帮土匪说什麽?”
谢瑾:“大雍进军满洲,得先以巴岭为据点,若您若能携部下投诚归队于鲁家军——”
“慢慢丶慢!”
陈利生不耐烦打断了他,张狂大笑:“老子过惯了快活日子,傻了才去给大雍朝廷那帮废物卖命?”
谢瑾气度依旧从容:“在山上为寇,能否日日快活顺意,陈寨主心知肚明。如今北朔想利用你们对抗鲁家军,才暗中拉拢支持,可鲁家军一旦从满洲境内撤走,或是来日联合其他军队强行推过满洲,陈寨主可想过,会面对何等境遇?”
他说着,将手中的戒指和手镯一个个缓慢摘下,看似漫不经心地放在陈利生眼前的案几上。
陈利生此人看似粗鄙,可偏执冷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有耐心听完。
“威胁老子?”陈利生皱眉直勾勾盯着那些宝物,确有几分松动。
“不敢,”谢瑾朝他一笑:“在下只是惋惜,陈寨主英雄豪杰,却屈居于小小山林中。如今新帝重用武将,大雍气象已与先前大有不同。新帝决心收复中原失地,陈寨主尚能在巴岭这样的险恶之地统领一方,到了军中,当有更大的作为。”
“新帝?”陈利生眼底露出一丝嘲讽:“说得倒是好听,可惜了,老子当年被逼得上山,正是拜这位大雍新帝所赐。”
谢瑾神色微微一滞:“莫非,您还与皇上有旧怨?”
陈利生翘着腿,扯起浪荡不经心的笑来:“旧怨算不上。不过年轻时家境还算殷实,在建康做过几年醉生梦死的浪子。不凑巧,皇上当年还是楚烟楼中的小倌,就被老子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