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李固言的眼神不知何时变了,温和沉稳的声色直切要害:“许是他们恃权自大,认为鲁家军不过是支防御後勤的军队,发信无非是讨要军饷丶调度物资。却没意料到,这次鲁将军居然用上了血魃纸。”
裴珩喉间低嗤,撑肘看向地上那人:“李爱卿,人家就差指名道姓了,你怎麽不说话啊?”
李固言额角瞬间有汗淌了下来。
谢瑾所言针针见血;裴珩笑里藏刀,则是阎王催命。
本想以僞造军报的罪名指认谢瑾,结果枢密院搬起石头,反过来砸了自己的脚:延误军情,蒙蔽圣听……
坐实哪一条,都足以端掉半个枢密院。
他一时语塞,也不知该从何辩解:“臣丶臣……”
司徒钊见势,上前替他说道:“皇上,枢密院负责军情上达下传,可仅凭一张血魃纸来推断,过于草率。再者,若这军报真是两月前所传,北朔铁骑应早已攻破悬河,为何边关一带相安无事,没听到别的讯息?”
“丞相的顾虑不无道理……”
“是啊,这的确说不通啊。”
“……”
谢瑾打断衆人的猜忌:“皇上,我也有一人证,或许可解答诸位疑惑。”
不出片刻,一身着红色戎装的年轻女子上了殿,单膝跪在御前:“臣女鲁瑶,参见皇上。”
鲁瑶是鲁直家的二小姐,亦是世间少有的女将军。
她这些年一直随父在边关驻守,已久未归都。看她这身风尘仆仆的行头,应是为了给谢瑾作证,快马不停从边关赶回来的。
“鲁二?”
裴珩见到是她,冷笑了声,忍不住要口轻舌薄:“都多少年了,朕还以为要等大婚之日,才能和你见上一面。如此说来,朕还得托皇兄的福——”
鲁瑶与谢瑾是青梅竹马,她年幼时就被先帝指婚给太子,是大雍未来的皇後。
只不过,十年前东宫太子因血脉正统更易,她的未婚夫婿也由谢瑾变成了裴珩。
也是从那时起,传言她是为避嫁而投身到了军营中。
在旁人看来,这三人的关系都多少有些微妙不清。
可鲁瑶此刻没心思理会这些,无视裴珩的冷嘲热讽,只以边军将领的身份谈论正事:“皇上,这封军报的确乃两月前家父亲手所书,十月我们在扶风峡发现了北朔铁骑的踪迹,得知他们意图强占潜县,父亲第一时间发信给朝廷,久不得令,又只好写信给陆九达将军求援,谁知陆将军也病逝……”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眼眶不觉有些发红:“父亲一人顶着重压,实在无助,若非今年这场雪灾天助大雍,逼得北朔急撤,只怕悬河一带多半已经沦陷!”
听到此处,周遭官员已一片震惊沸腾。
“鲁二小姐不会枉言,若这些都是事实,那也太过荒唐……”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啊!”
鲁家军多年行军,忠心耿耿挑不出错处,这鲁瑶又是先帝钦定的皇後人选。
谢瑾这招确实高明。
见此刻群情激奋,司徒钊脸色铁青,也知此刻不宜再强辩。
可偏有不识趣的枢密院官员还要出来顶嘴:“前线与内朝互为一体,唇亡齿寒,没道理拦着你们的军报,枢密院这麽做,能得什麽好处?”
鲁瑶被激怒了,明艳的面容难掩杀气:“只因父亲从不参与南北党争,每每利益拉拢,父亲都有意回避。于是你们几年前就开始暗中克扣军饷,到了後来,连军报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送!权奸爪牙,成天躲在富贵乡里算计,又能有什麽担当和大义!?”
“好了。”
裴珩低呵,没让她再继续往下说。
他明面上再偏私南党,可如今坐在这把龙椅上,也该由他来为这闹剧收场。
“李固言。”裴珩长叹了口气,疲惫失望。
李固言爬着上前:“皇丶皇上……”
“南雍茍延残喘二十五年,实属不易,却险些因你私心渎职而亡国,你说说,该如何是好?”
李固言悄悄打量了眼司徒钊,见他避开了视线,便明白是弃子的下场。
他深吸了一口气,痛下决心,咬牙含泪道:“臣请辞枢密院院使一职,愿丶愿以死——”
裴珩伤感:“李爱卿为朕丶为朝廷多年操劳,朕怎麽舍得你就这麽死了呢?”
李固言看到一丝生机,一脸感激涕零地望向裴珩:“……皇上大恩!”
裴珩幽幽含笑道:“朕想起,虔州府近日进贡了一口成色极佳的龙纹大缸,不如爱卿入缸为人彘,让鲁二把你带回军营,亲自向鲁家军谢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