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淡淡的光晕落在颜熙身上,如梦似幻,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飘然感。
茶褐色的纸张上是字迹工整的经文,墨迹尚未干,在日头下金灿灿,好似被神官开了光。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衆生[2]。”袁瑾趴在窗沿上,歪着头念起了颜熙写的经文。
颜熙听到袁瑾的声音,停下笔,转头看向她:“袁娘子怎麽有空来了?”
袁瑾撑着脸颊:“听说你好了,我来瞧瞧。”
颜熙晃了晃重获自由的手臂,感叹:“熬了三个月多一点,可算摆脱了那‘独臂大侠’的称号。”
“还大侠?我看你就是大虾,就会故弄玄虚。”袁瑾不屑。
颜熙笑道:“那也比你这只喜欢挥舞着两只钳子唬人的螃蟹强。”
“颜青阳!”袁瑾怒拍窗沿。
“哎哎,可不带急了的。”颜熙忙道。
“你才急了。”袁瑾撇撇嘴,拿起一张经文,看向颜熙问道,“你真不回去祭祖?”
中元是个重要的日子,人人都要尽可能地返回家中祭祖,若因故不得回定会送些什麽回去,好向祖先告罪。可颜熙却非如此,他既不返家,也不往回送东西,冷冷淡淡的,好像跟颜氏断了关系似的。
颜熙拿镇纸的手顿了顿,转头看向她,笑道:“我要是回去了,有谁替师姐祭拜师父?颜氏先祖有那麽多人祭拜也不差我一个,陈大将军只有师姐一个女儿,却身在长安不得回,我这个做徒弟的,做师弟的,不得多上心?”
袁瑾觉得有理,但转念一想:“那你父母怎麽办?”
“自是在此遥祭。孝在心不在形。况且我父母是开明的人,才不会计较那些虚礼。”颜熙调好镇纸,转头冲她笑道,“我还差几卷没抄完,娘子行行好,让我抄完再陪你玩?”
袁瑾切了一声:“谁稀罕。”太阳渐足,有些烤人,她擡了擡下巴示意颜熙让开,她要进屋。
颜熙纳闷:“你进屋跟我让开有什麽关系吗?”
袁瑾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翻窗。
“人家都是郎君翻窗会佳人,到你这反过来了。”颜熙哭笑不得,伸手扶着她。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袁瑾停下整理衣裙的手,不怀好意地瞧了颜熙一眼,促狭,“怎麽,要我负责?”
“你乱说什麽?”颜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袁瑾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有些不妥,摸了摸鼻子,懊恼之馀又有些惆怅。嫁出的郎君泼出去的水,颜熙要是成婚了的话,我就不能再同他这般胡闹了……想想,还真有些舍不得。
不过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敲了敲书案,对颜熙说道:“给我支笔,我和你一起抄。”
“和我一起抄?”颜熙有些惊讶。
“嫂嫂不在,我作为小姑自是要帮忙的。”袁瑾凶巴巴地问颜熙,“不行吗?”
“行,怎麽不行?有人分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颜熙将纸笔递给了她。
“这还差不多。”袁瑾接过纸笔,又问,“中元的时候你一个人去?”
“不然呢?”颜熙笑道,“你还能从那里找到第二个闲人陪我?”
袁瑾想了又想,还真没有第二个闲人。可一想到颜熙独自去祭拜先人实在可怜。她拿起摆放在书案上的核舟,思索再三,对颜熙说:“中元的时候我陪你。”
“陪我?袁娘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中元当天也不得闲吧。”颜熙提醒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袁瑾放下核舟,擡起头,冲着颜熙扬起大大的笑容,“虽会迟一点,但我肯定到,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笑容如鲜花一般娇艳,又似阳光一般明媚。落在人心中,驱散了冰冷沉重的郁气,滋养出直面生活的勇气。
颜熙望着袁瑾,忽地想起了那日与崔夫人的谈话。
崔夫人略带迟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很在意她?”
他望向袁瑾所在的方向,那丫头似是有感应,猛地转过身,十分凶狠地瞪着他。浅棕色的眸子像晶莹剔透的琥珀,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其中,熠熠生辉。
他自小就知道袁瑾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每一次见到都会让人感到生命的律动,让人情不自禁地靠近。看得久了,眼中自然也不会有别人的身影了。
所以他肯定地回答:“是,很在意。即便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2],我心不变。”
崔夫人沉默许久,长叹一句:“春燕差池风散梅,开帏对景弄禽雀。含歌揽涕恒抱愁,人生几时得为乐[3]?”
记忆中那个怒气冲冲向他走来的娘子渐渐与眼前人融为一体,变成了了闪闪发光的袁瑾。
人生来就爱明亮,只要能一直看到明亮的她,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颜熙撑着脸颊,眉眼含笑,拉长尾音:“那我就恭候娘子大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