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八点点头。
三姑娘说:“天子好男风。你去了那里,要听他们的话。实在不想听了,就跑。”
他仍旧呆在那个笼子里,被运上随行的车马,跟着三姑娘一路颠簸到了天子城。
嬷嬷每晚都要去检查三姑娘是否安好。
直到进天子府前的最后一夜,百十八被关在后院,三姑娘一身便装,趁夜打开他的笼子,解了他手脚的铁链,带他去房里,房内摆着一套金翠辉煌的嫁衣。
三姑娘把那盏八角琉璃宫灯递给百十八:“就到这儿了。百十八,今后的路,只有它陪你走了。”
百十八能幻化成别人的样子,从模样,到身形,甚至是声音。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点奇能,只不过不能维持太久。这事只有三姑娘和九十四知道。
他化作三姑娘的样子,换上嫁衣,被送进天子府。
百十八能还原自己所看到的三姑娘的一切,可是他认知以外的,他还原不来。
验身的嬷嬷让他躺在一张窄榻上,要他张腿。
裤子一脱,嬷嬷大惊失色。
派人到天子跟前传话,天子听了,垂眼一笑,下了个密诏:此女转送无镛城主府,赐与五陵王,做正妻。封五陵王妃。
百十八辗转到谢府,房里坐了半日,趁着没人,变回原来的样子。
第一件事就是把鞋撑破了。衣裳也刺啦裂开几个口子。
阿嬷进来瞧时,他才变成三姑娘。她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两块糕,又看了看他的脚,叫几个丫头进来布了婚房,便关门出去。
手里头的糕香得馋人,百十八一口两个,嚼都不带嚼。既觉着没尝到味儿,又觉着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干净稀奇的玩意儿。
他竟也能吃笼子外的那些人吃的东西了。
过去十八年在笼子里,他和什么关在一处,就跟着什么吃。
他和鸡关在一处,就跟着被撒两把鸡食,跟猪狗一处,别人就舀他两勺猪狗的粮食。偶尔也有汤饭,不知是谁吃剩的——那对百十八而言,算得上顶好的一顿了。
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
百十八身子一僵,来者不是阿嬷,是个四阶的刃。
他也是。
只是他因着要扮三姑娘,特意收了玄息,对方却没有。
骨子里对同级玄者的敌意叫百十八警觉起来。
谢九楼看过正堂,一转身,就见这么副光景——他的新娘子盖着盖头,右脚绣花鞋破了个洞,把床当地来坐,腿岔得比他平日里还开。
他怔怔看了会儿,放轻步子过去,先瞥见新娘子手里那盏灯。
这灯是天子府的制式,谢九楼想了想,应该是对方心里头害怕,所以离开天子府顺手拿了一个,一直捏在手里,缓解紧张。
他小时候第一次被父亲逼着去悬珠墓林过夜,手里头也抱着个母亲给他雕的小玉马。明知那玉马没多大用,可抱着,就不那么害怕。
他在床前站定,犹豫一瞬,方才揭开盖头,对上一双直挺挺的视线。
这是个五官英气而利落的姑娘。
谢九楼不着痕迹地退了退——坐姿倒也罢了,只是别家姑娘出嫁,也这么不怯生,盖头一掀,两只眼睛睁得溜圆,一动不动盯着人看的?
不是说新娘子,都娇得很么?
百十八眼也不眨,和谢九楼面面相觑半晌,歪了歪脑袋。
谢九楼反倒不自在起来。他局促地往门外看了看——第一次迎亲,这时候该干什么,自己也没主意。
可惜门外没有教引的先生,亦没有出谋划策的军师。阿嬷不在,母亲走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门要领,只有父亲的话在他脑子里回荡:越不敢走,越要把路走到头。
他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往前一步,先伸手去拿百十八手里的琉璃灯。
百十八下意识把灯抓紧,又忽想:要听话。
三姑娘说,要听话。
便慢慢松了手。
谢九楼把灯放在一侧架子上,迟迟不愿转回去。
他手里弄着灯,来来回回把上头每一寸都看了几遍,又拿袖子在那上头煞有其事地到处擦,擦得一点灰也找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
想去打仗。
--------------------
谢九楼: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