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父亲与大哥之间曾经发生过什麽事,只知道他们彼此不对付,虽然明面上是父子,但表现得却如仇人。
他们之间许多观点不和,在我面前也会咒骂彼此。大哥说父亲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父亲说大哥为了荣华富贵背叛祖宗。
父亲不让大哥插手任何有关情报的内部事务,还对我说,我大哥的梦想是做大官,只要能进入朝廷,他可以出卖整个风雨楼的基业。我当上掌门以後第一个要警惕的人就是他。他禁止我与大哥接触,骂他忤逆,怕他带坏我。
但我和我大哥关系是最好的,从小大哥就最疼我,有什麽好东西第一个分给我。事实上我对大哥的感情远远超越了对父亲的感情。
因为我能感受到父亲只将我看作能光宗耀祖的未来掌门,而大哥却将我当成了他至亲至爱的妹妹。
父亲一提起大哥,脸就气得煞白。他本想向往常一样再度愤愤地咒骂大哥一番。但他擡起头看了看祖宗牌位,似乎是不想让祖宗知道自己养了这麽一个丢人的儿子。于是他及时止住了话头,没有骂下去。
“瑶儿,你不要以为是爹无理取闹。你知道风雨楼为何禁止任何弟子参与政事麽?”
“孩儿不知。”我答道。从前父亲从来没有对我讲过风家的历史。
父亲长叹一口气,娓娓道来。
“一百零五年前,北狄大军入侵中原。朝廷军自南城起兵,与北狄在项河两岸对峙,僵持不下。那时你太爷爷是同龄细作中的佼佼者,被朝廷安排到北狄那边做卧底。
“三年里,他卧薪尝胆,替朝廷传回了无数重要情报,九死一生。他立下累累功勋,但即将暴露,申请回到中原来。但是你太爷爷手中掌握了某些弄臣叛国的把柄,因此那些人不许他回来,还抹杀掉了他作为细作的全部证据,断了他的後路。
“你太爷爷被北狄和朝廷两边不容,进退维谷。他在油灯前枯坐了一日夜,最终决定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他手中有很多条至关重要的消息,但是他没有直接传回朝廷,而是开始向朝廷要价。朝廷愤恨不已,但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支付报酬,换取情报。他又用这样的办法卖出了几条机密,自己也赚了一笔,然後利用这笔钱上下打点,继续潜伏。
“但是那个昏君将这件事视为他的变节。他和你太爷爷撕破脸,向北狄泄露了他的细作身份。一夜之间,你太爷爷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侥幸逃出了一条命,却无家可归。但是两边都不知道的是,他手中仍掌握着双方军事的大量机密情报,于是他干脆开宗立派,光明正大地当起了情报贩子,用卖情报赚的钱开起了风雨楼。
“後来,他利用当年做间谍的种种资源,做起了情报贩卖生意,将手伸向各行各业。当时九州都陷入了战乱之中,风雨楼趁机发了一笔战争财,在江湖中立稳了脚跟。你太爷爷殁後,将自己的衣钵传给了你爷爷。在你爷爷的打理之下,风雨楼一时间如日中天。
“这麽多年里,风雨楼的历代掌门人都秉持着绝不入世的誓言,现在到了你这一代也一样。五代过去了,越来越多的人和你大哥一样,梦想着当大官拜将封侯……我告诉你,风家一旦进入了朝堂,便必死无疑。
“瑶儿,你听着。我宁可违背祖宗规矩将掌门之位传给女儿,也不会传给你那个只想着当官的哥哥。但是——假如有一天,你将情报卖给了不该卖的人,我也会亲手杀了你,亲手为风家清理门户。”
我听了这话,脊背发凉。我连忙向父亲叩首,跪直了身体,面向祖宗的牌位赌咒道:“晚辈风瑶在此向风氏列祖列宗立誓,一生不参与政事,不将情报卖给人用作政斗。如违此誓,天人共戮,不得其死,烈火焚身,挫骨扬灰。”
我成功地跟父亲一起协理了风雨楼事务,负责情报的交易,向五湖四海的人提供情报。
父亲一直说,我很有做这行的天分,我天生就是做细作的料子。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绝好的商人,从不欺诈顾客,收了客人的钱以後就实心实意地为他们服务,为他们提供最新鲜最真实最可靠的情报。这也是我爹嘱咐我的内容,我们这行的规矩是认钱不认人,对任何付清了账的顾客都一视同仁。
紫熙二年夏七月,京城发生了几起离奇的命案。在一个月内,五位官员接连惨死,死因都是雷击。当时我爹不想让我大哥参与和政治相关的事务,于是便将这个无聊又离谱的案子交给了他。
大哥过去调查了一番,不久後便查出来五位官员有着同样的政治倾向,他们都比较亲北狄。父亲一听到北狄二字,当时神色大变,命令大哥不许再查,马上回来。他注意到了这个案件的不同寻常之处,推测是政治刺杀。他叫我去接替大哥的工作,负责这个案子的调查。
我去京城找大哥,大哥被京城分舵的舵主陈叔叫走:“大公子,有个客人来打听雷击案的事。那人是大将军易恒之子,易子安。”
提到易氏,大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既嫌恶又憎恨的臭脸。我知道这是因为易恒与北狄人交往甚密,而大哥则对北狄恨之入骨。陈叔看见大哥这副表情,拿出一个钱匣子道:“这是他给的报酬。”
我接过匣子,打开,里面装着明晃晃的满满一盒金条,成色极佳。我当时就看直了眼,本能地握住不放手。大哥见我这副样子,朝着我脑袋拍了一巴掌,笑道:“也罢,见见那狗贼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只要能哄你开心。”
大哥跟着陈叔上了楼,我便靠在炉火旁小憩。昨夜我旅途奔波没有休息好,因此在此处我很快陷入了小睡。
“您就是风雨楼的风大小姐麽?”朦胧间,我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他找上了风雨楼的京城分舵,径直唤醒了在炉火旁打瞌睡的我,给了我一百两黄金。
我扫了他两眼,他人长得清秀,但并不是什麽富裕的人,唯有手上的伞看上去值点钱。但他的全身上下被雨淋透,纸伞也破破烂烂,在狂风中被吹碎得只剩一副骨架。
我点了点头,从睡梦中起身,一同往常地将客人请上座去,命人给他倒上一杯热热的茶。
眼前这人显然不认识任何江湖人,关于风雨楼的了解还是从村头说书先生嘴里听到的。他没有任何人的引荐和指路,一个人绕了不知道多少弯,一路摸到此地来。
我看见他的双手又细又嫩,除了写字磨出来的茧以外再没有其他痕迹,可见他只是个读书人,半点武艺也不会。
一般这种客人来做的都不是什麽大生意,无非是寻人寻物,或者是打听生意经之类的。我见他一身书生打扮,猜是他想找个郡里县里的小官做,来向我打听钻营的门路。
但他没有坐下,也没有喝茶。他径直走过来,将那盒金子放到案上,对我认真道:“我想知道三天後太子一行人狩猎的具体位置和路线。”
我眉头一皱,斜倚在柜台旁,冷笑道:“你好不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