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仆役道:“那天,茍大人去了东宫与太子议事。当时下着大雨,茍大人的马受了惊,于是太子亲自派车来接大人。临走前大人没有任何异样,除了吩咐膳食以外没和人说过别的话。谁曾想,还不到一个时辰,茍大人的死讯就……”
我细细思索了一番,在走之前茍徒卫还吩咐了膳食,看来他在去太子府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麽。
“他死在哪里?身边有什麽人麽?”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他死在东宫门口。但是我知道来接茍大人的是太子家那几个马车夫,还有他们家的几个下人,我们常在一起喝酒的。他们些许知道些什麽。”
“那些车夫和下人,你认识几位?”
“我全都认识,有几个是我的同乡。而且太子和茍大人常来往,一来二去的就都熟了。车夫是张顺子丶曹必安丶牛多金丶崔富四个。下人是修盛丶蔡飞丶范英才丶刘俊四个。您要是需要,我现在就把他们叫过来。”
“好,辛苦你了。”
那仆役回来了,却只带回来七个人,而且这七个人脸色都带着悲伤。
我问那仆役道:“我刚刚听你念了八个名字,但是你只带回了七个人。有什麽问题麽?”
其中一位下人既悲哀又痛苦,道:“将军您有所不知……修盛死了,就在前天。……造孽啊!”
我登时一惊,觉得这是重要线索,于是追问道:“他怎麽死的?和案件有关麽?”
另一个下人摇了摇头道:“将军您多虑了,老修的死和案件没有关系。他是被太子活活打死的。前天太子的一个小妾惹他不高兴了,太子便命人将她拖出去往死里打,结果把她给打死了。打死了以後太子又後悔,于是便将当天侍奉的下人打死,老修和好几个兄弟都被拖走了,被打成一片肉泥……当时三皇子和四皇子也在,两位殿下吓得脸都白了……”
那下人说着,既恐惧又悲伤,捂着脸呜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话了。
我清楚太子的脾气。四皇子主张迎战北狄,与太子政见不合,两人之前已经发生过数次争吵了。而且四皇子年轻,说话口无遮拦。他当时应该是不知说了什麽触怒了太子,于是太子便借题发挥将小妾和下人活活打死,杀鸡给猴看。
又一位下人叹气道:“可怜了老修了,待人和气,说话办事都实在,就这麽死了,真是好人不长命……昨天老修的儿子还去东宫要说法来着,结果被太子当着衆人面羞辱了一顿。太子给他扔了几块金子,这就算完了。这世道,下人的命最不值钱了。”
我又问那些下人:“你们知不知道茍大人死时的案发现场究竟发生了什麽?”
一位下人道:“我们几个都看见了。当时我们马车到了东宫门口,因为雨下得太大,门口的守卫也回房躲雨去了。我上去叩门,雨声太大,里面没人听见。我继续叩门,茍大人就站在树下避雨。他站了还不到半炷香,一道雷劈下来,正好劈在树干上,把东宫大门口照得透亮……茍大人当场就断了气。”
我细细琢磨了一番,这些供词和我之前了解到的信息完全一致。这些下人都没有说谎。不管从什麽角度上来看,这都是一场意外事故。
那个下午,我又马不停蹄地询问了另外四起命案的证人,得到的证词与廷尉的档案完全一致,没有审问出任何新的结果。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五个人真的都是意外被雷劈死的。
如果真的要解释一个原因,也只能将此归结于天意。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不想替那北狄人卖命,但我的妹妹还在他们手里。身边人建议我随便找个替罪羊安上罪名处死,但那北狄人何等精明,他们怎麽可能接受这种敷衍的结果。
我焦头烂额,便问那一直跟着我断案的仵作道:“这五位大人的死状有什麽共通之处吗?”
那仵作挠了挠头,细细思索,吞吞吐吐道:“呃……都和北狄交好,都是被雷击而死……呃……”
“这些我已经知道,有没有别的共同点?”我心急万分,有些不耐烦。
“若真说共通点,有一点不知道算不算……”
我两眼一亮,急道:“快说!”
“死者丶死者都是死在户外!”仵作言之凿凿道。
我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废话!不在户外怎麽被雷劈!”
那仵作委委屈屈地垂下头去。他沉默了片刻,向我提议道:“少将军,小的不是查案的料……您可听说过风雨楼?这个案子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说不定手里有什麽特别的消息。”
“风雨楼?”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那是我们这些江湖草莽才爱去的地方,少将军不知道也正常。”那仵作道,“风雨楼是江湖的情报贩子,只要给钱,没有买不到的消息。”
我一时间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便对仵作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带我过去。”
“将军您带把伞吧,看着天气,过一会儿要下雨。”
仵作带我顺着西市兜兜转转,绕过街衢的大路来到城南,绕到了街尾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处地方。当时天空中浓云密布,黑云压城。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之时,已经是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在雨幕中,一切都被模糊成一片雾霭,我几乎辨认不清方向。
就在此时,我身边走过一个少年,清冷沉郁,头戴重孝,面色哀恸。他手上没有伞,全身的孝服都被暴雨淋得湿透,额头的碎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不住地向下滴水。但是他并没有像常人一样匆匆跑回家,而是慢慢地行走在雨中,任由冷水浇灌全身上下。
我叫住那少年,他没有回应。于是我走到他的面前,将手中的伞递给他。
那少年连头都没有动,只是微微擡眼扫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凌厉的杀气。他接过伞,没有说话,没有道谢,甚至连一个表示的手势都没有。他就像没看见我一样,拿着伞径直向前走去。
仵作忙趋步上来,将自己的伞递给我,对我赔罪道:“那孩子太无礼了,我替他向您赔不是,请少将军见谅。他爹前天刚死,所以他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他爹就是修盛,在东宫被太子打死的那个下人。不过这孩子也是,棺材铺子在城西呢,跑到城南来做什麽……”
我回头又望了那少年一眼,点点头道:“无妨,既然是丧父之痛,他有这个反应也是正常的。”
那仵作快走两步,带我进入了一个表面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酒楼。那就是风雨楼在京城的分舵。
一进门,我顿时感觉一股不寒而栗,感受到此处凝结着一股强大的气场,立刻将手放在剑柄上,作出戒备的姿态。但是当我环顾四周时,又并不觉得有什麽异样。酒馆内的夥计与老板都寻常至极,找不出半点问题。他们都是僞装得极好的暗探。
“呦,老高,带了个新客来?”那掌柜笑道,一边看着我一边用抹布擦了擦柜台。
仵作收了伞,笑着向掌柜打招呼:“新客,是个贵人。”
二人又凑近了,嘀咕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江湖春点,对视,哈哈大笑。那掌柜扬手对我道:“客官跟我走,去二楼包间,有好茶。”
一旁的小厮将我被淋湿的外衣拿去烤火,我也顺着向炉火处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