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仰星摇头。
“就隔壁班靠窗坐的那竹竿精,北宁考过来的,他中午过来找我,说……”他停顿了一会儿,下意识瞟了一眼林仰星,然後才接着往下讲。
“说他都看见我中午干了什麽,问我校花的滋味爽麽?”
林仰星皱眉,她不喜欢听男生说这些话,虽然说的不是自己,但她下意识産生了被冒犯的心理抵触。
“他还以为中午回来的是夏西语呢,被他爹我爱的教育了一下,结果人转头就举报给了老师,哎,给这种人当爹我都觉得晦气。”
“所以……”
他下了结论。
“承认暧昧难道是什麽好事吗?我不想别人这麽编排你……我们。”
“男生之间……私下都会这样吗?”
祁牧野偏着脑袋看她,“要我说真话假话?”
他没等林仰星反应,自己说了下去。
“真话假话都一样,私下很多人都会说,打球的时候说,睡觉的时候说,上厕所扶着把都爱说……有时候觉得挺没劲的。”
他有一年夏天被送去乡下参加了一场夏令营,大通铺,十几二十个男生睡一间房,都爱闹腾,晚上一断电就开始扯天谈地。
他们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对事物的看法独到且通透,明明才屁大点年纪,就装着一副老成的样子,他们聊所谓的国家大事,聊自己生平战绩,最後总是会把话题扯到:
“你觉得我们班哪个女生最漂亮?”
然後开始所谓的选美,他们将几个名字拉出来,从头评价到脚,最後来一句“就是太凶了,我不喜欢。”
祁牧野当时在打游戏,闻言只是轻嗤了一声,“谁稀罕你喜欢了?”
第二天他就打包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将行李往夏令营学校大门外一丢,自己走到大巴车站,买票回了家。
里面都是一群蠢蛋!
真应该让刘岚女士过来给每个人来一顿竹笋炒肉。
林仰星皱了皱鼻子,她自己没有注意到,但站在身边的祁牧野看得很清楚,她的表情嫌弃且厌恶。
“那你呢?”
祁牧野顿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怎麽解释。
他想说他当然不一样呀,也不看看祁牧野是谁,衆人皆醉他独醒呀!
他张了张嘴,却有些说不出口,可他同时又怕林仰星脸上那种的厌恶眼神会对准他,见他像见到爬满下水道的恶心蛆虫。
性别教育并不是一瞬间完成的,他和大部分男生一样,有懵懂的探索时期。
既然是探索,就难免走弯路,他年纪小的时候也觉得点评女生这件事有意思,根本意识不到这是一种冒犯行为。
大环境好像就是这样的,他们说打是亲骂是爱,他们说欺负她就是喜欢她的表现,他们又说女孩子是柔弱的丶是需要保护的……
可为什麽一边说着要保护,一边又要欺负呢?
有人听了就会发笑,那人咧着嘴角,头昂得比天都高。
他明明只是一个人站在地上,说话的时候变成了一只充了气的气球,咕噜咕噜地飘到了半空,变成了一片乌云。
然後就会发现其实天空被遮得严严密密,每片乌云都开口了:
“你傻呀,我喜欢的女生那当然是只能被我欺负啦,这样她才会听我的话呀。”
听得祁牧野也飘飘然。
“啪——”
差点长成一颗歪脖子树的祁牧野是被刘岚一掌掴醒的,那时候他正扯着林仰星的辫子,掌心的发丝顺滑柔软,缠绕着他的指尖,像山涧叮咚淌下的流水,溺得他快醒不过来。
“祁牧野你皮又痒了是吧?我和你怎麽说的?”
刘岚分开两个小朋友,先是蹲在地上,揉了揉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林仰星,又贴上去抱了抱她小小的身体。
“不哭啊幺幺,看我怎麽教育这臭小子。”
前半段话温柔至极,後半句话带了杀气。
刘岚的教育方式非常直白,想让孩子明白一个道理那就让他自己去亲身经历。
于是那天祁牧野被自己亲爱的母亲拎到了他爹开的超市里,和那一堆芭比娃娃变形金刚摆在一块,雇了员工过来,要求对他们的少爷随意点评。
她坐在老板椅上,支着下巴笑眯眯地,像一只雍容华贵却心中不怀好意的猫。
“可以动手稍微欺负,但不许用脏话,骂哭这臭小子年终奖加一万。”
那天的最後是刘岚女士将哭得撕心裂肺的祁牧野领回家,打了温水轻柔地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去,抱住了还在抽噎的儿子,叹了口气,道了一声对不起,然後把他喜欢的泰迪熊掖在了他的被子下。
“只有泰迪熊才会和泰迪熊说话,你把别人当成泰迪熊的时候,你自己也变成了笨笨的小熊,不要这样。”
“你要成为太阳,但不要忘了太阳也只是恢弘宇宙的渺小一粟。”
牧野丶牧野。
要桀骜闯旷野,也要谦卑以自牧。
于是他从此破开了漫天乌云,第一次见到了霞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