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阙夜宴
到得盘龙城,景异和镗镗早就迎候多时,子钰将自己带回来的人悉数托付给了镗镗暂时安歇,镗镗看到衆人既高兴又吃惊,见到销声匿迹多年的莫苍唐,他就够吃惊了,自然也分外高兴,这是他小时候最崇拜的人,见到邓祭酒可就真真正正的大吃一惊,对他来说邓祭酒和博望学宫就是一体的,看到邓祭酒出现在盘龙城,他总觉得恍神,十分不真实。
景异见到子钰和无邪很是高兴,他这段时间一直担心不已,深怕生出什麽意外。
“公主,阿姆让传口信给您,陛下下了帖子到盘龙城,阿姆说这次陛下宴请用意不明,家主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你随我去见他。”
子钰摆摆手不耐烦道:“我干嘛去见他,我要去面圣了,再去让他把我的脸砸花吗?”
子钰一直认为人和人的关系是有生命的,现在她和哥哥的关系已经死掉了。
景异不敢再劝,着婢女伺候子钰沐浴更衣,前往天宫阙。
皇穹宇巍峨的青黄色城墙,在落日馀晖的沐浴下,宫城的上沿泛出一道金黄色的细边,仿佛一位无形的镏金匠,浇下浓浓的熔金,整片墙体都被金色环环笼罩,勾勒出层叠轮廓,整座城池化为一件精致庄严的容器,恍若永固之辉。
王城正中金色的悬浮楼阁,宫阙之下的水帘瀑布仿佛泻落的银河,飞檐斗拱丶檐牙高啄,好似神鸟栖息于此,皇穹宇人思维灵活跳跃,强大自信,残忍麻木,其主建筑多以敞厦为主,正方门厅,正方廊柱,盘龙卧凤,金光灿然。子钰自幼随外祖母在天宫阙出入,对这里有种故地重游之感。
子钰在极其残酷的环境中带过军,一双眼睛扫过去,便知道物资和人员该如何匹配能够利用到极致,在黄金家族人丁单薄,过去的老物件都还在延用,也倒不觉得十分铺张浪费,猛然回到现在的皇穹宇,那种极大的靡费,让她都感到了震惊,贵人们居然愿意花这麽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来完成一个毫无意义的活动,一场宴席,甚至许多贵女受到息夫人的影响,喜欢把自己养的病弱,显示自己不同于普通人的地位。
外祖母最爱对子钰说寄言庙堂者,勿学柔弱苗,她从小生活在一个毫无弹性的空间里,这让她对别人的错误同样难以忍受,在皇穹宇骄惰浮靡的氛围中,她几乎禁欲的生活反而成了大家茶馀饭後的谈资。因而子钰虽然出身高贵,在朝中却并无朋友,更没有闺中密友。
陛下开夜宴,在外庭主殿,四方之极殿,自是钟鸣鼎食,九鼎八簋,盲人宫廷乐师在大殿中升堂配乐,宫廷万舞,粉肥雪重,美貌娇娥,魁梧硕人。这是天宫阙最顶级的夜宴,由息夫人一手操办,她自然是群芳中的点睛之笔,尽显难以形容的温柔和一触即碎的精致。
最中间的席面,是皇穹宇的皇室丶大祭司丶阁老院已都占据了席位,黄金家族只有一个席位,还因她是女子,屈居末流。子钰如此疯狂而又严苛的接受种种考验,都是家族的荣耀撑着她的脊梁,这对她和家族是莫大的耻辱。
“为什麽没有我哥哥的座位?”子钰冷下了脸来。
息夫人忙低声解释道。“你哥哥没有来啊,今天是陛下宴请勋贵的日子,位置都是定好了的。”
子钰听到人群中毫不避讳的讥讽:“以前子镜摔盘子,天宫阙谁还敢动筷子,现在他照样摔盘子可是已经没有人理他了。”
接着便是一阵附和的欢声笑语。子钰冷眼看着他们脑满肥肠,养尊处优幸灾乐祸的样子,似是阁老院的那帮酒囊饭袋,再想想自己的哥哥,十年苦练,十年沙场,却为这帮人断送了双腿和前程。
子钰绝不肯善罢甘休扭头道“历来无论黄金家族的家主是否出席,必然都有一席的。”
“你来了,你可以代替啊。”息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子钰。
“我不是家主,家主的位置是在陛下的右手边,你懂不懂规矩。”子钰眼中已显了杀气。
“问的好。”衆人循声看去,悉悉索索的起身行礼。
陛下从子钰身後走来,陛下高大,挺拔,阔肩,蜂腰,长腿,强健的体格,强大的权利,崇高的地位,十分精神排场,步步生威,子钰也俯身行礼,馀光看过去这样体魄是同自己一样常年练功禁欲而得,陛下腰间系着一枚古朴的玉蟠龙佩,玉龙小巧爪牙也不大,作蟠曲状,首尾相接,十分古朴。
“去在我右手边加把椅子。”
子钰依旧坚持道:“应当加黄金家族祖传的黄金座椅”
陛下两只手搭在子钰的肩膀上,轻轻加了些力道:“黄金家族这麽多宝物,下次有更重要的场合再搬出来吧,你哥哥不会派你来掀桌子的吧,那衆位爱卿可要快点吃才是。”
席面上的人望陛下的风向转而道,我们一多半是看着子钰长大的,有打趣道:“这柔兆公主真是昭阳君夫人一手带大的孩子,颇有其风范。”
衆人终于落座,开始了繁琐的宴席,子钰看到息夫人用了一套和陛下一模一样的象牙筷子宝玉杯盘,象肉丶豹肉丶鹿肉……一样的进食顺序。细看才明白,息夫人要知道陛下杯盘里的饭餐,温度,风味是否得宜,是不是每一口都吃的舒服,陛下和衆人开始闲聊,上喜则喜,笑则亦笑。面对陛下,大家皆是那麽毕恭毕敬的回答,那麽一唱一和的凑趣,所有的谗言都是甘甜的,总是体贴着人性的弱点而来的,特别容易在那些有权势的人身上凑效,这些优雅的语言艺术,子钰是不予理会的,她娴熟的用小刀将肉细细分解,慢慢享用,她发觉坐在自己对面的宾客也没参与,不觉擡头打量了一下。
此人四十岁年纪,即使坐着子钰也看得出他很高,一身漆黑玄袍,佩着象征大祭司家族的白骨家徽,头戴鸦翼状黑玉冠,头发中分披散两侧,有些油了,人们传说这是因为祭祀家族常年生活在火烧祭品的油脂氛围里,怎麽洗也洗不掉的,手边是他的鬼头神杖,他身上有一种子钰十分熟悉的气质,阴沉而工于心计,还有一种因过度的谨慎由此生出异样的残忍,子钰对他的印象很深,智多近妖,言出法随的大祭司元觋,子钰心中涌起厌恶和恐惧。
他面色阴沉,感到有人在看自己寻着目光看了过来,子钰则赶紧将头转向了别处。这一转头,正对上遥遥坐在王位上的陛下的目光。
“这次开夜宴为的就是犒劳子钰,子钰这次抓人牲辛苦,听说到了极寒之地,有何见闻啊。”
大家纷纷附和,陛下如何英明神武,如何选取良将,如何识人用人才有这般收获,可陛下似乎坚持在等子钰回答,子钰见势不急不缓答道:“那挺冷的。”
好似衆人高高捧着的热气腾腾的氛围,一下全摔碎在了地上。子钰隐隐感到坐在对面的人轻蔑的笑了一下。
“柔兆公主真是快人快语。”
气氛再度活跃了起来,但子钰明显被排除在外。正当子钰酒足饭饱好整以暇的等着宴席散会,元觋居然朝她开口说道:“柔兆公主从极寒之地抓回来的人牲陛下非常满意,听说有个人牲十分难抓,是你独自一人亲手抓回来的。”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子钰不想跟他多说头都没擡。
“那个人牲在我身边做事,十分聪明,在人牲中也很有些威望。”
子钰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大祭司意欲何为,可是他毕竟算是上一辈的人,子钰在礼数规矩上从不差事,她不好发作,索幸息夫人领了陛下的旨意,结束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