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公和邓祭酒叙旧,说起子钰,毕公沉吟良久,缓缓道:“虽然子钰劣迹斑斑,但她重压危难之时,想着反抗,想着不能丢下百姓,无论结果如何她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一个当权者不出卖百姓的利益来巩固自己的权位就值得尊重。”
“她反应这麽大,未必是为着百姓,也可能是觉得丢面子,失了权威吧。”镗镗道。
“自古圣人论迹不论心,论心自古无完人呐。”
未经统一训练的乌合之衆是无法作战的,但破坏力极强。
人和牲畜的走动喧哗声终夜不休。鹿骨镇的雇佣军把光脚不怕穿鞋的古训发挥到了极致,毫无下限的斗争,他们搜罗来一批智力缺陷的人作为排头兵,完全不管这些人的死活,踩着他们的尸体破城,城破之後,烧杀掳掠,肆意释放着人性之恶,战争,血腥让他们癫狂了,那些被欺压被轻视被虐待的过往触底反弹,当残忍有了复仇这一正义的僞装,人混在魑魅魍魉里兴高采烈丶狂魔乱舞。
他们打着亚丑博爱的名义,却在一夜之间领悟大邑最可怖的精髓,毫无人伦的践踏生命。
连绵篝火映红了旷远夜空,人和牲畜的走动喧哗声终夜不休。
血染黄昏,肉喂烈狗。有道是“天街踏尽公卿骨,御库烧为锦绣灰。”在蛮夷战争的裹胁之下,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牌贵族丶上国之民,如秋风中的败叶飘摇无定。
曾经的达官贵人们被横七竖八的捆在广场上,脱光了衣服,被鞭笞被阉割,他们的家人被迫吃掉从身上切下的器官和肉,娇滴滴的女眷们被剥去衣服,胸口上穿过铁鈎,不敢想象以怎样的方式惨烈的死去,近八成的百姓被残忍的屠杀,护城河鸿池被染成了混沌的血色。
倒悬城堡也没能幸免于难,四散逃跑的仆人,其中一个被掳走,仆人只觉某个尖利的金属质感的东西顶在後背。将离冷酷的声音在背後响起:“别动,否则我就捅进去,我知道往哪里捅,可以刺你个穿心透。告诉我子镜在哪里?”
陈旧的倒悬城堡,连阳光里都是尘埃。
一个红衣女子站门口,流光透过她的发丝透过她翻飞的红纱裙,她就这样带着光走向了子镜。
“将离?!”子镜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
她没有死,子镜心里仿佛平湖炸雷。
将离忍着恶心向他走了过去。
子镜依旧面无表情,可眼神却控制不住的贪恋的盯在将离身上,眼为情苗,心为欲种,他充满悖论无可救药的爱着这个女人,一个脏兮兮的,自私的,野生动物一样的女人,一经染指,再难忘怀。
他杀了这个女人的族人,虐待她,占有她,又同时为了救她失去双腿,断送前程,失去一切。
子镜现在也同样痛苦的意识到,自己既高兴她居然活着还来救自己,又难过,她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将离推着他就准备走。
“你这是做什麽?”
“那些游兵散勇会冲进来的,你现在这幅样子会死在他们手里的。”
“就凭那些宵小。”子镜轻轻托起归去来兮,他确定自己手上是真正的归去来兮,此刻正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把你那破陀螺收收吧”,这个陀螺给过将离太多惨痛的记忆,子镜当年要送给自己,又被她那阎王一般的妹妹抢了回去,将离本就悲惨的命运因他们兄妹的随心所欲和莫名其妙雪上加霜,越想越恨,但依旧继续推子镜进更隐秘的地方。
将离将子镜背了起来,藏在地下密室,简单的安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要走,子镜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用力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再不肯松开,再一次为她放弃了自己视为生命的尊严,道:“别走。”
将离厌恶的掰开他的手,冷冷看着子镜,他已经虚弱到了这个田地,那个不可一世,无懈可击,暴虐阴戾的少年霸主,现在像个软体爬虫一般匍匐在地上,她叹了口气,这恐怕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将离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甚至没有了厌恶只剩下同情。
子镜仿佛被击穿了一般,放开了手,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一点点都没有过。曾经将离一度为了求生对子镜曲意逢迎,子镜知道那不是爱,可是他忍不住沉沦了,在这种亦真亦假的相处中,子镜真心希望和将离重新开始,子镜以为将离设计自己失去双腿,而自己义无反顾的救了她,为她保守了这个秘密,放走了她,一切可能不一样,即使他和将离天各一方,当自己对所有事情都厌倦的时候,就会想起她,想到她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子镜就愿意忍受一切,她的存在对自己很重要。
後来子钰奉命追回归去来兮,回家复命,说将离已死。
看到将离还活着,子镜仿佛被雷击中,就像他看到失而复得的将离,欣喜和遗憾,甘甜和苦涩同时在心里回荡,“你走吧,把我们的孩子给子钰。”
将离冷漠而厌恶道:“我们没有孩子。”
子镜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冷冷道“不可能,若不是这个原因,子钰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将离仰天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师父,她是绝不会来这里救这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可又因为自己来了,这个沼泽一样的深渊又要来吞并自己。
他们有过一个孩子,便也有了一生的纠葛。
将离没有作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