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封令铎又道。
叶夷简回头,发现这句话果然是对着自己身後的姚月娥说的。
“……”叶夷简简直无语。
直到马车碌碌行远,他才大梦初醒地擡头望了望天,无奈又忧心地叹到,“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上京城,要出大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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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檐角的铜铃细碎地响着。
车厢里,两人沉默地坐着,相对的膝盖随着悠悠的轻晃不时撞到一起,姚月娥不动声色地凛直脊背,将自己往後退开了一些。
膝头的温热骤然远离,封令铎再是隐忍也难免火起,他神色阴郁地看过来,冷哼到,“姚师傅好本事,怎麽每一次的重逢,都是在公堂之上?”
又冷又硬的语气,内容还夹枪带棒的。
姚月娥不想跟一块茅坑里的石头计较,冷着脸没好气地回了句,“大人有话可以好好说。”
拳头打在棉花上,封令铎被喂了个软钉子,有力气都没处使。可是他原本就没想着要同姚月娥吵,故而如今冷静下来,态度倒也就缓和了一些。
他深吸口气,面色不悦地乜着眼前女子,半晌才又道:“以後遇到这种事,你可以向我开口,怎麽?一拍两散之後立马做回陌生人,我不像姚师傅,拿起放下一眨眼,哪怕是失忆,好歹也会留着点以前的习惯吧?”
姚月娥难得没有顶撞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顾及着刚才的救命之恩,她沉默片刻,竟然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可封令铎并没有因此而多麽开心,因为他知道若是还有下一次,她依然会同今天一样,自己扛着,不会找他。
从相识直到如今,她从来就没有问他要过什麽。
简短的对话过後,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两个人就这麽面对面,膝对膝地坐着,却是沉默了一路。
不多时,马车终于停在了姚月娥瓷器铺的门口。
姚月娥同封令铎道了谢,下车时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扣住了手腕。
秋阳的馀晖从半撩的车帘透进来,姚月娥回身,看向那个始终不发一语丶眼眸低垂的男人。
阳光落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映出上面微微紧绷的青筋。
“独立不是强撑,你永远可以找我,我不是你的阻碍,我是你的退路……”
半晌,那只手倏尔一颤,终是放开了她。
“好好吃饭。”
无甚感情的叮嘱,敷衍得像是句随意缓解尴尬的话,姚月娥心跳一滞,眼鼻却跟着悄悄泛起酸意。
最终她什麽都没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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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府,游廊。
秋雨扑簌簌敲打着竹帘,封夫人望着空荡荡的封府,哀哀地叹出口气。
自上次封令菀夺门而出,封令铎也开始成日地找不见人,兄妹两翅膀硬了都不着家,弄得封夫人嗑瓜子都没兴趣。
“你说……”封夫人端了茶盏,问刘嬷嬷到,“恪初最近都没去那什麽小倌馆了?”
“回夫人的话,没有。”
“那就奇怪了,”封夫人不解,“衙门里的事也不至于这麽忙吧?这都快半个月了,一趟家都不回。”
刘嬷嬷道:“老奴是听说,郎君最近正亲力亲为清查市易务上下,和各州县官府对新法的执行。”
“什麽?”封夫人怔了怔,“可是这新法的背後,站着的难道不是皇上麽?他去凑什麽热闹?”
刘嬷嬷有些为难,支吾到,“据说是因着个瓷盏师傅,郎君觉着新法施行起来诸多弊端,所以才……”
封夫人脑袋嗡嗡的,有些难以置信地确认,“你是说……恪初因着个瓷盏师傅,公然要与新法做对?!”
刘嬷嬷不敢欺瞒,期期艾艾地道:“听外头的人说,就因为那个师傅,郎君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跟那个三司使争得不可开交,连表面的和气都不要了。他们都说郎君这是居功自傲,自掘坟墓。”
“荒唐!”封夫人简直恼怒,转头问刘嬷嬷到,“那瓷盏师傅什麽来头?你可有打听清楚?”
刘嬷嬷忖了忖,道:“听说是个烧瓷的女师傅,前些日子在上京的万国展上出尽了风头。哎呀!”
刘嬷嬷瞪大眼睛,恍然道:“夫人不说老奴都险些给忘了,那女师傅的铺子,租的都还是咱封家祖宅改的那间。”
“哐啷”一声。
手中茶盏落地,碎瓷混着水花,溅湿了三涧裙上的祥云纹。
知子莫若母。
能让自己儿子做到这个份儿上,祖宅丶市易务丶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仕途,那女子,绝不会只是个寻常的瓷器女师傅这麽简单。
思及此,封夫人神色一凛,沉声对刘嬷嬷吩咐,“带上人,同我去州桥那间铺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