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昏黄的室内药气氤氲,隐约透着股峭寒清苦的味道。
海棠春闹的围屏外,姚月娥坐在帘外的茶案後,往煮着的汤瓶里加了几勺蜜渍荔枝肉。
医馆的大夫说,封令铎这副模样,是所谓血虚性寒丶阴阳失调,除了保暖热敷和按时吃药之外,平时也应该多吃些性温的食物调理进补。
刚好,前些日子闽南的窑厂送货过来,顺带送了姚月娥几罐今秋新做的蜜渍荔枝。
姚月娥嫌直接煮水做香饮子会太腻,于是加了点清新回甘的龙凤团,味道刚好。
茶水咕嘟嘟地开了,冒出蒸腾的热气,荔枝和青茶的味道一起,房间里霎时便多了种江南烟雨的气息。
也是这时,封令铎披着件月白的袍子从围屏後行了出来。
姚月娥心跳一滞,手中用于锤捣的木杵碰到茶盏,发出一声脆响。
封令铎垂眸幽幽地看了过来。
“咳咳……”姚月娥清清嗓,将案上茶盏推过去,“沐浴久了会口渴,你喝茶麽?”
她说得云淡风轻,完全不提荔枝温补的事,封令铎“嗯”了一声,却绕过茶案径直坐到了她的身侧。
姚月娥被他这突然的接近弄得有些耳热,递给他茶盏的时候撇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微凉的指尖触上来,轻抚过姚月娥的手指,留着湿漉漉的药气,像小虫子沿着手臂爬进耳朵,连背脊都起了颤栗。
姚月娥登时就从蒲团上窜了起来。
“我……出去看看,你有事叫我。”
乱七八糟的理由,她连谎话都不会编,然而转身的时候,却听身後那个清冷的声音。
“谣言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姚月娥怔忡地转过来,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麽事,登时又释然地笑了。
“你说的是有人造谣,我是靠着和你关系才拿到海贸订单那件事麽?”
姚月娥摇摇头,笑到,“这种无聊的东西谁会真的上心啊?我知道我的盏是怎麽来的,我问心无愧,再说了,我的东西也不卖给他们,看得起看不起又有什麽关系?”
见封令铎似是不解,姚月娥又宽慰他到,“所有的伤害之中,语言是最无力的,只要你不给对方机会,他们就永远没有可乘之机。再说了,有些偏见是根深蒂固的,要打破没有那麽容易,我做好了准备慢慢来。”
一席话反倒说得封令铎不知怎麽开口了。
方才开口提起,他本是想着安慰姚月娥几句,可没曾想她竟比他通透。
可她不往心里去是一回事,关心则乱,封令铎就是见不得她受委屈。
许是对话让两人破了冰,方才的尴尬下去,姚月娥干脆也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听说市易务的事,你自请了停俸三年?”
乍听她这麽问,封令铎起初还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哂到,“叶德修告诉你的?”
封令铎反应之快,让姚月娥不由得怔了一怔,但回头想想,她今日能寻去同康医馆找他,全上京除了叶德修会这麽多管闲事之外,还会有谁?
封令铎不置可否,只捧着茶盏道:“市易务的事,你不必觉得愧疚。朝廷新政出了问题,拨乱反正本就是我分内之责。”
“哦……”姚月娥随口应了,可心里却没来由地觉出点失落。
她突然不想在封令铎面前杵着,随意叮嘱两句,转身就要出去,身後的人却在这时低低地嘶了一声。
只见他伸手往一旁的矮柜,似是想取什麽东西,然而身上不便,许是拉扯到了伤处。
姚月娥走过去帮他将东西取来,发现是离开医馆时,医生嘱咐要在热敷之後用的外药。
她本想将药瓶递给封令铎,却没曾想人刚站过去,封令铎就十分自然地接了句“谢谢”,继而背身将襟口一松,露出背部一片紧实的皮肤。
姚月娥明白了封令铎的意思。
可看着他还缠着绷带的左手,姚月娥到底不忍,踢了个蒲团在他身後跪下了。
药膏里不知加的是什麽,凝在一起厚厚的,姚月娥用竹片挑一块在手心里揉了半天,最後干脆涂到了封令铎身上,用手心捂热了才好抹一点。
她掌握不好力道,揉得时轻时重,待药膏渐渐化开,手掌和皮肤相触的地方,逐渐变得烫热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明明是方才也同样给齐猛做过的事,这次换了封令铎,姚月娥竟觉得自己手都在颤抖。
封令铎其实也不好受。
大夫的药浴本就让他发了一身的汗,姚月娥替他揉药的时候,身体总会下意识地前倾,偶有什麽柔软的东西压上来,封令铎几乎立即就能想象出,它们在自己手里变幻形状的样子。
喉咙不觉地干涩起来。
封令铎埋头灌了自己一大口茶水,又听姚月娥俯身询问:“你怎麽出这麽多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