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落定正文完结
冬夜里寒凉刺骨,马车碌碌行过御街,停在了通往垂拱殿的文德门外。
这个时辰,宫门早已下钥了,巍峨的宫墙黑洞洞的,只有朱漆广门被两盏宫灯映亮。
禁军核对完几人的身份,常内侍伸手一延,请封令铎随他进去了。
通往内殿的道路是他两年里走过千百遍的,从冬到夏,从初阳到月光,而如今行在上面,封令铎忽觉有些物是人非的苍凉。
“吱呦”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推开,盈动的烛火流泻而出,在脚下铺出一条光路。
常内侍躬身对封令铎道:“封参政请吧。”
封令铎点头,撩袍跨了进去。
沉香袅袅,灯树通明,九龙团云的围屏绣着金线,奢华精美,与当初的破庙天壤之别。
片刻,永丰帝披着大氅,从围屏後行了出来。
“来了。”
他语气平静寻常,仿佛旧日,君臣从不曾离心。
封令铎俯身要拜,被永丰帝制止了。他行至御案後坐下,将上面的几折奏疏取来,问封令铎到,“知道朕为什麽要见你?”
封令铎笑,“当然。”
永丰帝脸上神情到底不悦,却没有否认,只派人将一件兔毛的氅衣递了上来,“你看看。”
封令铎不语,垂眸轻抚那件依然崭新的氅衣,无声地笑起来。
她从前就是这样,又爱钱又节省,拼尽全力讨好他,得了赏赐也不用,总是偷偷地存起来,等着哪天能出去就当掉,全都换成银子。
封令铎可以想象,这件氅衣大约是他替她披上後不久,就被姚月娥给换了下来,放在匣子里保存着,等到贩货回了京,再拿去什麽地方卖掉换成银子。
就像她以二十两当掉的,他的祖传玉镯一样。
“朕给你两条路。”
头顶响起永丰帝的声音,他道:“一条,你支持新政,带兵北伐,之前种种朕既往不咎,你还是朕的好兄弟;另一条……”
永丰帝顿了顿,沉声道:“朕放了姚月娥,许你祸不及家人,可是你和手里关于改革派贪墨的证据,都要永远消失。”
封令铎没有说话,垂拱殿里烧着地龙,一点都不像快要到腊月的时候。
他俯身摸了摸温暖的地板,想起的却是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夜,一间破庙丶一半屋顶丶一堆篝火,那里什麽都没有,却有一张凉掉的麦饼,和两个同样纯粹的少年。
他记得他酒醉後高诵《离骚》的模样。
他忽然很想他。
封令铎笑着摇了摇头。
他缓缓摘下长翅帽,将它端端正正地置于身前,而後俯身下去,对着永丰帝郑重一拜——
“臣谢陛下隆恩。”
*
上京今年的初雪,下在了腊月初八的这一天。
半月前,姚月娥被追兵奉旨带回上京後,就被安置在城里这一处幽静的别院。每日专人轮班看守,除了不能向外头递信和自由出入,吃穿用度上倒是没有亏待她。
这里与世隔绝,姚月娥虽然担心,但也明白她首先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所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人的精气竟也养好了些。
院子里有一颗树,因着冬天掉光了叶子,如今也看不出是个什麽品种。倒是枝干上积着皑皑的雪,看起来格外萧瑟。
叶夷简就是在这时,出现在了姚月娥的院子。
姚月娥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番折腾回京,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叶夷简。
她起身迎出去,瞧了眼叶夷简身後,却什麽都没看到。
“咦?”姚月娥下意识觉得不对,“封溪狗没来?”
叶夷简一脸颓色地摇了摇头,敷衍道:“他公务繁忙,这才托我来接你离开。”
“离开?”姚月娥一听便蹙了眉,“去哪儿?”
且不说单一句公务繁忙作为推脱有多麽反常,就说这一路的追兵丶而後软禁丶紧接着叶夷简过来又说要送她离开……
叶夷简欲言又止,只囫囵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你先跟我出去,後面见到封恪初,他自己会跟你说的。”
“那我们在浅渚埠遇到的追兵又是怎麽回事?”姚月娥不甘心,扯住叶夷简的袖子,非要问个明白。
叶夷简眼神游移,最後只能把所有问题都推给并不在场的封令铎,道:“你的问题……我之後让封恪初来跟你解释,行吗?”
眼见对方守口如瓶,什麽也问不出,姚月娥只得怏怏地跟着他上路了。
一路上,叶夷简都很是沉默,马车也总是避开城里人多热闹的地段,绕路走一些偏僻巷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