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太过纯粹,它猛烈击打着曾不野的心脏,发誓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它逼迫她睁开双眼,来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
对面隐约好像有人似的。
曾不野眯起眼睛去分辨:雪原上好像有人骑着一匹马在与风雪抗争,那人在马上压低身体,艰难地走。她怕看错,就拿起手咪说:“好像有人在骑马。”
“是有人。”
曾不野回到副驾,便于徐远行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卡线飞沙走石暴雪,那个人在赶羊群回家。他们担心有危险,就同时按喇叭。荒芜旷野上,喇叭声穿透风雪,送到了牧民的耳中。他掉转马头费力向车队方向来。
直到他骑着马上了公路,徐远行推开门大喊:“嘿!兄弟!这里!”
牧民朋友被风吹得一直弯腰过来,他的眉毛鼻子全白了,羊毛帽子上也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嘴里嘟囔着什麽,徐远行听不懂。但他见牧民快要冻死了似的,就指了指後座:让他上车。
牧民去路边树上拴马,徐远行也跟了下去。两个人高马大的人被风雪刮得一直咳,拴了马互相搀扶着上了车。牧民大哥还在蒙着,他能听懂汉语,但几乎不会说。徐远行在手台里说:“头车,头车,这里捡到一个牧民。但不会说汉语。向导帮忙沟通。”
于是车台里伴着杂音,开始断续说话。这才知道牧民的羊这一天丢了,他从很远的地方往家里赶。原本以为雪不会太大,但越往前走雪越大。听见喇叭声,以为有车辆被困在求救,就来看一看是不是有人需要帮助。却没想到遇到这麽多车。
这时牧民走丢的小羊倒是学聪明了,跟着朝青川车队过来,密密麻麻挤作一团费力地走,一直咩咩咩地叫。有一只最聪明,看到了汽车,竟然一弯腰,钻进了车底。大家看到这里,都升了底盘,方便小羊们避雪。于是其他羊,也纷纷钻到了大家的车底。
433恨自己底盘太低,不能收留小羊。这时偏偏有一只小羊羔被吹得走不动,他开了车门一把抱过来,抱进了车里。
小扁豆一定在羡慕433可以抱小羊,因为她在车台里说:“我要抱小羊。呜呜呜。”生了病的小姑娘,额头贴着退热贴,还惦记着抱小羊。抱不到小羊,就说要抱野菜姨。
牧民有点饿了。
曾不野就拿出自己的山楂棒递给他,顺道给了徐远行一根。
徐远行已经恢复如常,曾不野递他山楂棒的时候又用口语跟他说:对不起。
“滚蛋。”徐远行说。
这雪不知何时停下,车里实在无聊,徐远行就跟牧民比划了起来。这情景简直太过滑稽,两个人都歪着脑袋,眼睛里写满了清澈的无知和愚蠢,使劲去猜对方说什麽。很快比划出一身汗来,尽管如此,并没有打消他们的热情,反倒是越战越勇。
最後,曾不野看到牧民激动地拍了下巴掌,然後手团成杯子的样子放到嘴边,仰起头,嘴里滋一声。
徐远行也是这套动作。
曾不野懂了,他们约好了待会儿雪停了去牧民家里喝酒。算起来,这一路,青川捡了四个人加一群羊。
这本就该是一个开放的世界,没有预设的故事和情节,一切都是多变的。不变的是人。
过一会儿,牧民激动地说:“晴!要晴!”
牧民了解草原的天气,看看天就大概知道雪什麽时候走。他没骗人,雪真的渐渐地停了。卡线上天高云淡,白雪湖泊,无边无际。
他们终于能下车走动,尿尿的找地方尿尿丶展腰的去路边展腰。小扁豆拍着车窗叫曾不野。曾不野就过去了,绞盘大哥落了一点窗让小姑娘透气。小扁豆就扒在那里跟曾不野说话。
“你退烧没啊?”曾不野问她。
“退了一会儿,又烧啦!”
“你难受吗?”
“我不难受啊。”
小孩子很担病,发烧这一路就在她安全座椅上睡觉,睡醒了就吃,吃了又睡,什麽都不耽误。曾不野摸摸她的小脸,答应她只要她退烧了。她就陪她摆鸭子阵。所谓的鸭子阵就是用她的鸭子雪夹夹个千军万鸭来。
“野菜姨,我也想抱小羊羔。”
“抱呗。”
曾不野转身去找433,把那只咩咩叫的小羊羔抢了过来,还不忘说他:“你这麽大人抱它干什麽!”把小羊羔顺着车窗塞给了小扁豆。
小扁豆开心了,低头跟小羔羊说起了话。当她听说今晚甚至可以跟小羔羊“睡”在一起的时候,发出了嗷嗷嗷的声音。
曾不野看了她一会儿,就去到马路边上,认真看一眼卡线。前後都没有车,手机信号很弱。向导说卡线两个小时前封路了,所以前後五十公里,应该只有他们了。
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在祖国的边境线上,在着名的331公路卡线段,在空旷无人的旷野之中,只剩他们了。
牧民伸手给他们指,向导说:“那是俄罗斯的村庄。”
他们就一起看过去,想仔细看看俄罗斯的村庄究竟有什麽不同。依稀能看到几十个房子,然後周边好像没有路丶也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好像没有什麽不同。但感觉却是很神奇的。
“你们会去那边吗?”孙哥指着俄罗斯村庄问道。
“苏和说不会。”向导比了一下:“有枪。边界线很严的。想去的话要□□。”苏和是牧民的名字,在蒙语里是斧头的意思。大家看苏和,还真像一个斧头。这时苏和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酒瓶,喝了一口。
然後骑上马一摆手,让他们跟他走。
不走不行,不行苏和会生气,会觉得你们看不起他。骑着马的苏和像个将军,带着他的羊群和公路怪兽一起回家。这样的情景人终其一生也遇不到几次。
曾不野低头看了眼手机,上面发给她开庭的最终消息。徐远行说的什麽她没听清,就问:“什麽?”
“没什麽。”徐远行说。
其实他问的是等她把一切捋顺,要不要再次与他踏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