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野摇摇头:“那没事了。”然後沉默开来。
徐远行怎会允许这样的沉默呢?他坐到自己车驾驶座上,但车门敞开着,一条腿还踏在地上。按住车台手咪说“距离你们休息服务区35公里的观景台,风景不错,可以集合啊。”
车台里热闹起来,一时之间“哔哔哔“起来。有说收到的丶有调侃徐远行休息频繁是身体不行的丶有跃跃欲试问他有没有陷车想练练自己绞盘的。
“速度点。”徐远行嘱咐完队友後将手台一丢,朝曾不野摆手:“你过来。”
曾不野似乎慢半拍,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麽?”
“过来。我给你展示一下,这车该怎麽玩儿。”闲着也是闲着,徐远行准备给曾不野普及一下什麽叫硬派越野,确切地说:他准备显摆一下自己的车。
曾不野走上前去,看到了徐远行的车。说实话,她第一感觉太复杂了,这让她的心理负担瞬间就变重。徐远行看出她的想法,用颇有深意的语气说:“车开在城市里,无论几点丶无论在哪,它都有人,你不会冻死饿死。出了城,就不是这样了。”
他拍拍自己的车台:“看到这家夥了吗?在野外,信号覆盖200公里。遇到点什麽事儿,里头叫一声,就可能被回应。这玩意儿可不是为了装酷,这是为了保命。”
“哦。”
徐远行又指着自己车前的支架:“这东西,太方便了。这个,放手机;这个,你应该能看出来,GoPro;这个,手台;这个放pad。出来玩一趟,记录些什麽。以後想起来翻出来看看,有意思。”
他对生活充满热忱,放佛日子里的每一天都是除夕夜,热闹丶欢畅。
“挺好的。”曾不野说。看了眼时间,知道自己该出发了,她想在这一天开到二连浩特。她没去过二连浩特,听说那里风很大丶有很多“恐龙”。
曾焐钦给她雕刻过一个小恐龙。
如果徐远行刚刚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曾不野的车上也不是什麽都没摆。在她车的前方空隙里,摆着一组小木雕。其中一个就是曾焐钦雕刻的恐龙。
那是一只翼龙。曾不野喜欢翼龙。曾焐钦雕的翼龙真是栩栩如生,最妙的是那一对翅膀。木刀刻进去,缓擡手,于是就有了凛凛的羽毛,很是威风。
“翼龙能飞,是天空的霸主。”曾焐钦一边雕一边说。
“可惜我叫不野。”
“你的不野,是质而不野的不野。”
曾不野想起这个忽然笑了。
现在你能看出来了吗?曾不野反应慢,思维跳脱,除却她自己的天生性格,还因为药物作用。她这一笑,把徐远行吓住了。他摘下墨镜,要跟曾不野干架似的,眼神带刀:“这麽好笑?你跟我说说我这些改装哪个好笑?”
曾不野就捂住了嘴。
徐远行拍她後脑勺一下:“我看你是有点毛病。”
“对,我有病。”曾不野说。
徐远行被她噎住了,有点想打她一顿。也没忍着,又轻拍了她一下,说:“苦大仇深的。”
“我该走了。”曾不野说:“不然就到不了了。”
“走呗。”徐远行指指天上陆续开始落下的雪花:“看见了吗?又下雪了。当心陷车。”
“我只走高速,陷不了车。”
“那你走呗。”徐远行豪气地摆手:“不送!”
他有预感:他们还会相遇的。不为别的,面前这个尚不知姓名的姑娘,尽管看起来与他们不是同路人。但凭借他十馀年的流浪经验,该相逢的人总会相逢。
“不留我了?”曾不野故意撇嘴:“我以为你很真诚。”
“拉倒吧!我贱啊?”徐远行推她一把:“快走吧,赶黑天前到。你这水平就别开夜车了。”
曾不野于是点点头,要走。人生之中这种萍水相逢的际遇太少,她平白接受了对方屡次的善意。这样没心没肺江湖义气的人她从没见过,所以走几步又折返回来,并做了一件蠢事:她给徐远行鞠了一躬。
“你参加追悼会呢?”徐远行逗她。
“大过年的,别说这麽不吉利的话。你啐一口。”曾不野面色一凛上前一步,指着地面,让徐远行啐一口。
这只是个玩笑,徐远行开自己玩笑百无禁忌,却不成想碰到了一个不许他开玩笑的人。他不啐,曾不野的手就指着地面,命令他:“快说呸!”
“…”
“说!”
她要急了,徐远行可不敢逗她了,潦草“呸”了下,问她:“行了吗?”
曾不野这才满意,但还是教育他:“不要说谶言,不要。”
“行。下次再说我抽自己嘴巴。”徐远行答应她,想起还不知道她是谁,就问:“怎麽称呼你?”
曾不野并不想与他交换姓名,尽管他和他的朋友看起来热情善良,但是在曾不野心中,他们的交汇已然到此结束。他帮助她不需要报答,她也就不再执着于表示感谢。但徐远行执着,对着她背影喊:“叫什麽?问你呢!喂!”
曾不野上车前停下了脚步,走到一边,用手指在冰凉的雪上写:曾丶不丶野。手指在写第一笔落下後就冻僵了,手背瞬间红了。她在天地之间留下她的名字,证明她来过。
在她走後,徐远行走过去,蹲在地上看她写的字。笔走龙蛇,衬这飞雪茫茫!他不禁赞一句:“好字!”後又加一句:“就是人有点病。”还是忍不住拍了张照片,留作萍水相逢的纪念。
远处一群“巨兽”从天地雪野间驶来。他们在慢车道等距匀速前进,一辆後勤皮卡保障车在快速路“巡航”。一架无人机跟着车队在飞,车台里有人说:漂亮啊,漂亮,保持住!
而此时的曾不野单车在路上。
路边的积雪越来越厚,前後十公里都很难再遇到车。雪原在眼前不断展开,她知道,向深处,是牧民的草场和家园;也知道,再向前,是人类上万年文明的召唤。
她的木雕翼龙安静待在那里,她假设自己已经赋予它灵魂,让它预感到它即将回家。
但翼龙回家的路有点艰难,曾不野的方向盘莫名动了下,车身也随之歪了下,在她反应过来後,她的车已经陷进了雪里。车轮发出嗡嗡的声响想逃出去,但这显然是徒劳。那个“陌生人”的臭嘴应验了,她陷车了。
曾不野打起警示灯,安静坐在车里。她的头脑天人交战,过了很久她骂一句:靠!
然後拿出了手机,决定打个救援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