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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盖亚 循此苦旅（第2页）

黎念顺着他目光望去，留心多看了一眼机翼下方搭载的发动机。展示在整流罩上的logo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双“R”造型，换作乘风而起的鲲鹏。

那是真正实现全部零部件国産的航空发动机“腾风-200”。名字寓意着扶摇直上九万里。

“几年前博士毕业时，杨竟成老师找到我说，腾风这个项目进展受阻，希望我能尽快回国加入研发团队，帮忙克服技术障碍。

“可惜我当时年轻气盛，一心只想逃离‘赫尔墨斯’的光环与谢思谏的掌控，宁愿留在空客公司做一个最普通的销售经理，也不要重新踏足京城。”

黎念不禁讶然：“你明明学的是航空技术，为什麽要……”

话音未落，心里便有了答案。她眼睫低垂，伸出手指去勾住他的。

“当初如果不是刘斯扬邀请我参加婚礼，大概我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谢持偏头看向她，在发顶落下近乎虔诚的轻吻。

指节稍微使了点劲，将她紧紧桎梏住，再也不愿松开。

“刚从鬼门关脱身那阵时间，每天吃的山药糊丶玉米粥真的好苦。我滴水都不想沾，一下子就瘦脱了相。後来知道你在地震里幸存下来，与你有关的回忆便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执念，我开始好好吃饭丶好好复健，连协和医院的医生护士都说没见过这麽执拗的病人。

“结婚以後，我答应杨老师辞职回国。可是空客那边反复施压，不愿放我走，除非我能完成那些苛刻的要求……一想到未来有你相伴，我只能跑步向前，早点把工作交接好，早点重新回到你身边。

“直到今天，现在，我终于有自信把这份准备了三年的礼物呈给你——”

黎念事先在心底里偷偷警告过自己无数次，不能在这种普天同庆的好日子轻易掉眼泪。

但此刻，这番情真意切化作绕指柔，轻而易举便挑破她费力设下的防线。

“它为了学会飞翔，翅膀弯折无数次，心脏重燃无数次，烈火烧身，支离破碎。如今只有你才能赋予它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她连连摇头，用眼神祈求他不要再说了。这太犯规了。

谢持牵住她的手，放在腾风-200的整流罩之上。金属的冰凉触感被体温一点一点融化消解。

即便只是整机其中一部分，这个发动机的直径依然惊人，竟比中型机的机身都还要大。

“念念，你就尽管放手去做吧。从现在起，我会无条件相信你能化解所有难题。也求你相信我，这颗心脏哪怕千疮百孔也会永远为你跳动。”

夕照在退隐前迸发出最後一丝光芒，为飞机镀上柔软的光辉。黎念顺着光源方向看去，漫天晚霞灿烂辉煌。

秦城的火烧云，也好美。

昼夜在太阳一次次东升西落中打成平手。次年春分，正是玉兰花缀满枝头的时节，原型机通过各项滑行实验，迎来了全国瞩目的首次空中试飞。

停机坪挤满媒体的长枪短炮，观礼席上人头攒动。

渭南新基地自从建成投入使用以来，还是第一次这麽热闹。

滑行丶加速丶擡头丶离地。

飞机升空的瞬间，所有人不约而同擡头仰望，目送它直入云霄。

大屏幕转播着它一项项完成空中测试科目的画面，一切顺利得如梦似幻。直到它重新出现在天际，平稳着陆，在场终于响彻欢呼声。

黎念远望正在穿过水门的原型机，恍惚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左座上面意气风发的首席试飞员，心中翻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更多的是羡慕。

日光掠过机翼，落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转眼就到了夏季。对新培训试飞员的选拔终于结束，专项审定试飞拉开序幕。

晁和颂在动员大会上宣布了机组名单。

这个结果对于黎念来说有些意外。

她因为考核成绩一骑绝尘，加之早年驾驶A350积攒了可观的小时数和起落次数，被选定为失速试飞和一些其他测试科目的副驾驶。

失速几乎是整套试飞流程中难度最大丶容错率最低丶处境最险阻的一环。许多老牌飞行员都唯恐避之不及。

飞机一旦失控，将在数秒内急剧下坠，少则几百米，多则上千米。试飞员必须尽快改出，操作稍有不慎，结果无力回天。

得知这个消息後，谢持发了疯似的寻遍试飞院的每个角落，都没能见到黎念的踪迹。

没听到她的真实想法，他誓不罢休。

最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属院时，他都差点忘记自己为什麽站在这里。

房门打开，熟悉的音乐声传来。是午夜旅者成立之初发行的流行摇滚单曲。伴随着主唱近乎绝望的呜咽，鼓声和电吉他愈发激昂，将情感推至爆发点。

“Throughthedarkness，I’llfindthelight。”

——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知道她在，谢持心中石头便落了地。

浴室灯还明晃晃亮着，水雾蒸腾飘散的轨迹在暖黄光线下看得更清楚了些。

黎念头发半干，像是刚洗过澡，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他的T恤。脖颈露出来一小截，呈现出白瓷般易碎的光泽。

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呆呆面对着电视屏幕上的乐队演出录像，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