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谢思邑其实被所有人低估了。
黎念感觉到手机振动,见谢持那里尚且还应付得过来,便悄悄退到角落里接通来电。
听筒那头传来黄丽娟火急火燎的声音。
“我听亲家母说谢老二昨天走了,但她又喊我先不要来京城。这合适吗?”
黎念心不在焉地环顾四周,掩着唇低声道:“听她的话嘛,这边情况特殊,告别仪式都是非公开的。至于礼数我会帮你带到的。”
她看见郝芝宜正被人搀扶着歪斜在灵柩旁边,惨白如纸一张脸,五官模糊成了团团墨迹。啜泣声此起彼伏地传入她的耳朵。
“那就行。对了,”黄丽娟出声拉回她的思绪,“你之前跟我说的升职考试怎麽样?难不难?考过没有?升成机长每个月工资能多出来好多钱喃?”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连串问题步步紧逼,闷得黎念喘不过气来。
她组织了半天语言,思考应该从哪里解释起来,最终还是跟黄丽娟打着哈哈敷衍了事。
“你当这还是学生的期末考试……”
“咋个?没过啊?那该怎麽办呢?”黄丽娟紧接着问道。
黎念以为对方又要责怪自己,硬着头皮把辞职的前因後果全部抖落出来,包括毕良才对她威逼利诱的全过程。
电话另一端登时就沉默下去。
此时,原本在保姆怀里熟睡的跳跳转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灵柩前,不停拍打玻璃盖板,嚎啕大哭叫着爸爸。
而旁边的郝芝宜完全丧失生气似的,也顾不上去拦住孩子,仍然呆立原处。
黎念眼见这混乱场景,想起当初在酒店里看到的另一片狼籍。谢思邑和传谣者大打出手,自始永远失去自由乃至生命。
现在纠结谢予竞到底是谁的孩子已经没有意义,他们一家人深爱着彼此,就是对谣言恰如其分的反击。
黎念对着电话叹道:“我现在辞了职,远离你说的危险因素,你总归是高兴的吧。”
黄丽娟声音黏糊糊的:“这种事情你该早点告诉我嘛。我现在才晓得,总觉得心里头又有些不了然。”
没得到黄丽娟肯定的答复,黎念一时语塞。明明之前对方惯爱“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威胁她辞职,现在终于得偿所愿,竟仍然高兴不起来。
真奇怪。到底怎样做才会让她满意。
黎念不愿再同她多话,径自挂断了电话。
恍惚间,肩膀被身後的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回头望去。夸张的秀场款墨镜占据半张脸,但不难认出这是谁。
“嗨。”乔清露笑得耐人寻味。
黎念凛眉瞥她,哂道:“你来这里做什麽?我记得有人上次说今後不必再见面,怕给自己找不痛快。”
“当然没忘,”乔清露摘掉墨镜,失去遮挡的一双眸子闪动狡黠的精光,“可如今谢家遭难,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跟你打个照面也无妨。”
阔别半年多,她原本瘦削的颧骨上面生出来几分丰盈血肉,素净平整的颊中泛着健康的红晕。想必她在取代谢思邑成为赫尔墨斯影业掌门人的这段时日里过得风生水起。
乔清露将镜腿折叠起来,连带挎在手臂上的链条包一并扔到黎念的怀里,朝谢思邑的遗像翩翩走去。
黎念後知後觉自己竟被人当成仆役使唤,低头扫了眼怀中价值不菲的鳄鱼皮,想扔掉它又于心不忍,气得直冲那道劲瘦的黑色背影呲牙咧嘴。
视线那端,郝家的亲戚见到乔清露便立刻围了过去,不免又是一阵嘘寒问暖,仿佛她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似的。
为谢思邑准备的葬礼,主角依然是名与利,即便对方图谋不轨。
黎念看腻了这出衆星捧月的戏,将乔清露硬塞给她的物件放在靠墙的长椅上,独自踱步到室外,打算透一透气。
旁边厅堂同样在举行告别仪式。
台阶之下人头攒动,前来吊唁的亲友自发排成长队。黎念远观那份真情实意的悲戚,只觉得二叔这边实在冷寂得可怜。
真心为他离开难过的人恐怕屈指可数,剩下更多的是猜疑丶八卦与算计。
思绪放空了不过半晌再度被占满。
乔清露的脸遽然出现在她眼前。
“聊一聊?”
二人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林立石碑之间,一路无话。足迹遍及的地下正长眠着一个个素未谋面的普通灵魂,但某种微妙的情感联结让黎念觉得这里并不可怖。
“想知道谢思邑为什麽会死吗?”
乔清露周身被松柏荫翳笼罩,眼眸一如既往幽黑深邃。和她对视的瞬间,黎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