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万般求情,谢思谏依然无动于衷。他眼底淬满了阴鸷,目光一刻也未曾从谢持身上离开,像是在静候对方作出反应。
“思邑是您的亲弟弟,他马上就要变成重罪犯了,您真的还要袖手旁观吗?”郝芝宜带着哭腔道,“求求您了……跳跳还那麽小,他不能没有爸爸……”
她一提到孩子便垂泪涟涟,泪点和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惹人生出恻隐之心。
但是谢思谏将质地精良的布料从她手中无情抽走,还假意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高傲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场其他人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谢思谏惯爱不按常理出牌,没人能够参透他的真实想法。
“你当检察官法官和你们一样都是酒囊饭袋?”他终于肯开金口,鄙夷地看着郝芝宜,“假使他谢思邑说不知道杀人犯法,他也能够随随便便逃脱罪责吗?”
郝芝宜没把对方的羞辱放在心里,不依不饶继续道:“如果法院最後真的要治他重罪,那‘赫尔墨斯’怎麽办?这可是对公司的毁灭性打击——”
这番话如平地惊雷,让谢持终于幡然醒悟。
自己的父亲居然准备了一出好戏,不惜赔上整个家族的命运来要挟他放弃事业回到“赫尔墨斯”。
而对方玩味的眼神恰巧印证了他的猜想。
谢持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意自脊梁骨升腾,很快便有别的情绪席卷周身。
悲怆。
“赫尔墨斯”若是巨轮,那麽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绑定在桅杆上。任他如何飘摇,终不能与之割席独自远航。
旁人羡慕不来的优渥条件于他而言何尝不是枷锁。
“抱歉,单位要加班,我先走了。”
他竭力保留最後一丝礼节,没等其他人作出反应,径自牵起黎念的手,步履匆忙将她带离餐厅。
黎念有那麽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满室的水晶灯顷刻虚化破碎成了斑驳光点,像风吹过来的烟灰灼得她双眸刺痛。
身後传来谢思谏震怒的吼声。
“谁敢去送他!”
随之而来的还有餐具碎裂丶汤汁四溅的巨响。佣人惊声高呼,里面顿时乱作一团,还夹杂着细碎的呜咽。
每扇出入别墅的门都肆意敞开着,一路畅通,无人阻拦。黎念任由谢持牵引着,朝山坡底下快步走去。
落日沉没于地平线,傍晚微风早已褪却暑热,携着青草湿漉漉的清香,时不时拍打在她面庞,吹走一身的憋闷,让她从未感到呼吸如此畅快。
“这里都是住宅区,不太方便打车。我们可能得多走一会儿才能到主干道上。”谢持侧过头来看她。
黎念没来由地想问:“你怎麽不去地库里面顺走一辆车?反正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对了,我听老同学说,高中那谁的爸是蓉城某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家里有十几台豪车。‘赫尔墨斯’的摊子铺得这麽开,你爸的私産应该比这还要夸张一点吧?”
“不至于,他没有收藏汽车的爱好……”谢持下意识辩驳道,“干嘛要拼爹,我才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许是黎念审视的目光太炽热,他举手投降,据实以告:“好吧,刚成年那会儿确实惦记过他那辆古思特。可是爸给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他想要的对价我支付不起。”
“你还是不愿意回去继承家业。”黎念踢着路上的石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嗯。我讨厌生意场上的迎来送往。”
“爸都那样要挟你了,他把二妈请过来的用意不就是想要逼你就范。”
“他虽淡漠亲情,却比谁都更看重公司的前途。如果二叔的罪名被坐实下来,影响到股价和品牌形象,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猜应该有很多人说过,你背後是‘赫尔墨斯’还有什麽不满足的。”黎念叹息一声。
谢持微怔:“你也这样认为?”
“没有啊,”黎念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猛烈摇头,“怎麽会。”
谢持明显松了口气。
黎念接着说道:“我反而觉得,你在物质上全无後顾之忧,便更能心无旁骛地去追求一些更高层次的价值取向,这一点真挺让人嫉妒的。”
“我哪有你想的那麽高尚……”谢持无奈地笑,“选择现在这份工作不过是因为有想要追随的人罢了。”
话音戛然而止。
乔大山先生?还是他之前提到过的杨教授?黎念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可能的人选,都是足以撬动半个地球的行业翘楚。
她感觉扣住自己掌心的力度愈发紧起来,像是要和她融于骨血,再也不会分离。
黎念注视着他的侧脸:“世上还有那麽多在为生计奔走的普通人,如果你的研究成果能够为他们的生活带来那麽一点点细微的改变,也算不枉走这一遭。”
“所以你现在还会怪我任性吗?”谢持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距离近在咫尺,面上细密的绒毛像是感应到他在靠近,有些痒痒的。黎念与他四目相接,秾艳的笑意在唇角化开。
“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