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一杯接一杯地捱到了後半夜。之後再有人来搭讪,都被她骂骂咧咧赶走。
周围浮动的人影渐渐散去,她的神志也被酒精捧向了云端。直到破晓时分,一轮红日从海面上缄默着升起,她才半梦半醒着被侍应生搀扶着回房间。
整个房间灯火通明。取电的卡槽里竟然已经有一张房卡。
黎念来不及思考是谁侵入了她的领地。她被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照得不太舒服,微睁着醉意惺忪的眸子,在墙壁上四处摸索灯光开关,却苦寻无果。
“小度小度,关灯。”迷糊中带着几分愠意。
语音助手的回应并未如愿响起,这里不是她在亦庄的家。
取而代之,是熟悉又陌生的男声。
“你……还好吗?”
这个声音黎念认得,即便醉後不知天在水,她也清楚地认得。谢持的声线低沉得就像深夜海潮,每每漫灌进她的鼓膜,都裹挟着粗细不同的沙砾。
眼睛已经适应了房内的光亮,黎念把腕上挎着的LV老花链条包随手扔到地板上,朝着落地窗晃晃悠悠地飘过去。
她明明没喝多少,怎麽偏偏就出现了幻觉。
窗户朝东而开,框住的景物恰到好处是初升的赤日。橘光从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流淌过来,将谢持高大屹立的背影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穿着材质偏软的亚麻衬衫,袖口被随意地挽到手肘,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漫不经心的矜贵。
乍一看和两年前没什麽两样,身型依然完美得让她心旌摇动,非得说的话——
“你剪短头发了。”黎念嬉笑着踮起脚,对他的後脑勺又揉又拍。
手感变得有些刺挠。她还是喜欢原来的长发。
谢持没有料到两人阔别多年的话题竟会始于发型,在她莫名其妙提出离婚之後。
这般稀松平常的日常像是劳燕分飞的前兆吗?他不信。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要我了?”他转过身来,长指轻而易举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步步逼近。
虽然听起来有些无厘头,但是和一个醉鬼有什麽好讲逻辑的。
他只是需要一个黎念亲口说出的答案,比任何时候都急切。
黎念在突如其来的力度之下险些失去重心。她後撤一步站稳脚跟,试图挣开他的束缚,却只能是徒然。
“对啊,”她放弃了挣扎,眯着眸子往前凑近些,报复性地把身上的酒气渡给他,“你现在这样……看起来跟那个坏人一样丑,你们都欺负我,都是大丶坏丶蛋!”
她实在醉得不浅。
谢持听得云里雾里,哭笑不得。
他尝试回溯了一下混乱的记忆,从方才在酒吧远远望见黎念清瘦窈窕的背影,一直倒推至登上回国的班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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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持乘坐的机型年代有些久远,并没有配备公共Wi-Fi,所以他只好百无聊赖一路昏睡。
结果刚落地就收到堆积如山的消息,有海云航空故障备降大兴的新闻推送,有母亲的未接电话,有黎念言简意赅的离婚请求,还有银行发来的动帐提醒——显示对方户名为“秦皇岛xx酒店管理有限公司”。
天上不过半日,地上早已换了人间。
他原本只是想突然出现给黎念一个惊喜,却未曾料到这秘而不宣的心声直接为他们有名无实的婚姻敲响丧钟——
有些莫名其妙,像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恶作剧。
谢持几乎是全机第一个过边检的人。他顾不上去转盘取行李,直接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令司机匪夷所思的目的地。
从首都机场开到阿那亚需要三个半小时,导航预计到达时间已是深夜。
司机师傅并没有做好跨省长途的心理准备,正准备婉言拒绝。下一秒,微信到账的语音播报还是打败了一切疑虑。
谢持见他迟迟未动,盯着手机头也不擡:“五千不够的话,再加你两千。”
他正在尝试联系黎念。
先前还能接通,只是久久没有应答。等到他後面再拨过去的时候,对方直接关机不理人。
“您系好安全带了,我给媳妇儿报备一声,咱们这就出发。”
京B牌照的新能源小汽车飞驰于高速公路上,谢持在官方的报道里找到了自己妻子的身影。发动机起火,大侧风落地,民航史上最惊险的迫降,她是参与者之一。
想到黎念事发不久後的那一通极尽克制的未接来电,他如鲠在喉。
後来,谢持把随身携带的结婚证出示给酒店前台,成功拿到了房卡。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摊开的行李箱,和凌乱的床单被褥。
他寻遍了整个酒店,甚至打着手电筒在海滩边搜索,最後却狼狈地在酒吧里正巧撞见她和一个陌生男人推杯换盏丶言笑晏晏的情形。
刷他的卡,泡别的人。
这就是她的答案。
谢持将怀里醉得不省人事的黎念打横抱起,放到柔软的大床上,再替她盖好被子丶调高空调温度。
离开前,视线扫过门口的落地镜。他下意识顿住脚步,看向镜中的自己。
为了回国专门理的短发,她说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