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晁和颂办公室出来,去往酒店的路上,黎念头顶愁云密布,心里淅淅沥沥下了好一阵小雨。
她最终决定给黄丽娟打通电话坦白。
“做啥子?”对方语气一如既往地火爆。
黎念喉间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夹着沙砾:“妈,我来秦城工作了。”
黄丽娟心不在焉问道:“什麽意思?你不是刚辞职吗?哪个这麽快就要了你。”
她择了一早上的菜,正在擦桌子准备迎接客人,脑筋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转过来。
“我师父介绍的,秦城有个新基地缺人常驻。我想着这里离老家也就三四个小时高铁的路程,回家比以前方便得多,就决定过来试试。”黎念语焉不详,刻意隐去最关键的信息。
黄丽娟便这般轻易被糊弄了去:“那谢持呢?他还在京城吗?你们又要两地分居了?这下安逸,娃娃更生不出来了。”
黎念扯扯嘴角,故意拣她爱听的话说:“他刚好也被派到秦城来了,我们单位挨得比较近。这种机会还是多难得的,要不然我都不得答应。”
不出所料,黄丽娟顿时笑逐言开:“那简直巴适得很了,我有事没事都可以坐高铁过来看你们。”
“妈,你来吧。我想吃你做的盐煎肉了。”黎念话音刚落,眼睛就酸胀得厉害。她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让黄丽娟听出来哭腔。
她想,黄丽娟肯定会扯着嗓子教训她,懒女子出门在外不晓得自己学着做饭吃,结了婚都没个长进。
于是她把手机拿远了些,筹划着如何装傻卖乖躲过一劫。
却听到电话那头雾蒙蒙地飘来一声短促叹息,叫她很是陌生。
“要得嘛。”
黎念没等来黄丽娟造访秦城,倒先在数日後试飞院举行的研发工作交流会议上碰见了谢持。
他头发剔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短,穿着毫无版型可言丶散发浓厚书呆子气息的蓝色工装。
领口微微敞开,好似旁人再往深处多望一眼就能看到锁骨。袖管松松垮垮,被随意挽到手肘处,露出低调内敛的黑色腕表,小臂肌肉线条与青筋蜿蜒交错。
可惜他不近视,要是再戴副眼镜就更……
黎念拍了拍脸颊严正警告自己现在不是浮想联翩的时刻,咬着笔杆移开目光。
投影在谢持身後的演示文稿写着“航空发动机的故障诊断与预测性维护技术研究”。
每个字黎念都认识,凑到一块也能勉强读懂含义。但她全程听得心不在焉,时而还要用忿恨的眼神一遍遍剐着会议桌对角线上正在作报告的人。
而对方似乎对她熟视无睹。
或者说从一进门开始,他的视线就不曾落到她身上过。
“以上是我的一些短浅的思考,还请各位同仁批评指正。”谢持在掌声中站起身来致意。
黎念视线越过他来到屏幕上,眼睛滴溜溜一转粗略通读上面的内容,然後举手向他发难:“谢工,我有问题。”
谢持听到角落里传来的声音,很明显地怔愣一瞬,旋即微笑着环视四周,偏不看她那个方向:“这位同志请讲。”
同志……?他居然叫她同志?
黎念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她双手用力撑在桌上,震得满案的陶瓷茶杯都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你一味强调算法和数据在故障诊断中的作用,可如果数据的采集出现偏差或者受到干扰,那算法得出的结论也很可能是错误的。”她紧盯着对方。
谢持面上闪过诧异。
他低头沉思片刻,调取出报告投放到大屏幕上,然後抱着手臂用激光笔圈住其中的关键数据,慢条斯理地讲解起来。
“最近对国産民用航发Typhoon-200进行监测分析的结果显示,AI大模型的测算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甚至能根据结果反推错误数据,并且能够提前好几个周期预测出潜在的故障。这些成绩都是传统检测手段远不能企及的。”
黎念看着写满数字和公式的图表不禁犯头疼。
本来都快被谢持说服接受这个事实,但她反骨高高竖起,愣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偏要故意跟他唱反调:“理论测算是一回事,但实际应用又是另一码事。航发受到的影响因素太多了,现有数据足以支撑‘腾风200’安全性的论证吗?你有自信让它直接进入验证飞行吗?
“我是航空事故亲历者,自然不相信机器永远正确。”
她久久凝望着他,仿佛得不到视线的回应就绝不善罢甘休。
现场氛围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在座的同事们纷纷头冒问号丶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除了闻铭这个老熟人。
他早就猜到了事情真相,一直躲在电脑後面偷笑。
谢持眉头终于松动,无奈败下阵来,语气像是在求和:“可以把时间留给後面等着作报告的专家吗?我们会後再慢慢交流。”
黎念横他一眼,没好气地哼出声,随即别过头不再搭理他。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的每段发言都严重超时,会议历经四小时终于在此起彼伏的肠鸣声中拉下帷幕。
黎念光顾着听报告忘记点外卖,只能抓紧时间去赶食堂的末班车。她麻利地收拾好东西便要夺门而出。
临行前却被人叫住。
“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