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水
“哗啦,哗啦,哗啦……”北戴河的海潮又反复拍打起沙滩来。
我靠在枕头上,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时间,接着就真的看到我的房间门被准时的推开了。
然後我就看到空谷幽兰女士穿着她那灰色的珊瑚绒家居服,提着一只脏兮兮的红色的塑料水桶走了进来。
“想吃药吧?”
“是啊,麻烦您了。”我努力对着空谷幽兰女士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心里却突如其来的再次涌上了一股屈辱感——妈的,真狗,我在心中默默的骂了自己一句。
“药在我这儿呢,”空谷幽兰女士说,“不过我得先把那旮旯收拾好。你瞧瞧你弄的埋汰劲儿,等我打扫完了你再吃药。”
我躺在火炕上,疼痛使我的两条腿在被子下不自觉的蜷缩了起来,冷汗则从我的脸上缓缓的滑下。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只能盯着空谷幽兰女士,只见她走到墙角,放下手中的红色塑料水桶,然後将那个大海碗的碎渣捡起来拢在一边,接着她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在水桶边蹲了下去!
她蹲下去了!她竟然能蹲下去!我以为这种大胖子是蹲不住的!
也许是从背後就已经感觉到了我吃惊的眼神,所以空谷幽兰女士竟然回头瞪了我一眼,然後从水桶里捞出一条沾着肥皂水的抹布,拧干,接着开始擦拭那并不白的白水泥墙上的汤汁污渍——但是那块本来只是星星点点的污渍却越擦越脏丶越擦面积越大,最後竟然糊成了灰粉色的一大片。
我就这样躺在火炕上看着蹲在墙角的空谷幽兰女士,然後感觉到我的身体开始发抖,而这颤抖使我的腿更加疼痛。
我无计可施。
空谷幽兰女士再次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发现我在颤抖,她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奸诈笑容。
看着那笑容,我真想把她宰了!
“得,干巴了,”空谷幽兰女士将头转回墙角,不看我说道,“恐怕还得再弄会儿才能弄干净,撼撼。”
空谷幽兰女士就蹲在那里不紧不慢的擦了又擦,但是原本也并不干净的白色水泥墙面并没有因为她的擦拭而变干净,只是阴湿的面积越来越大了。我只能看见她擦墙丶洗抹布丶拧干抹布丶继续擦墙……不停的重复着这几个步骤,这是不是一种刻板行为?如果现在李安妮能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可以和她探讨一下空谷幽兰女士的行为模式到底是个什麽情况。
可是现在我什麽都判断不出来,因为我学艺不精,更因为我看不到空谷幽兰女士脸上的表情,不过我估计她八成是又走神了。一想到她可能会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这样不停的擦墙,我就觉得倍受煎熬。我太想马上吃药了!
最後——我估计得过了半个小时——空谷幽兰女士终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她那粗壮得跟两根柱子似的双腿以後,把她手中在抹布扔进了红色塑料水桶。接着她提着水桶离开了房间,一句话也没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当然想叫住她,可是又不敢——我不确定她现在是不是个正常人。我只能绝望的躺在火炕上,听见她拉开了外面的房门,将水桶里的水被泼到了院子里……然後,我听见了院子中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水“哗哗哗”的流进了那只塑料桶……
我开始无声的崩溃,我想,她可能准备擦第二遍墙了。
果然,空谷幽兰女士又回来了,这次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用既严肃又充满母爱的眼神看着我,然後瞄向了那片阴湿成了灰色的墙——讲真,现在那墙上颜色很奇怪,似乎是这间屋子里最亮堂的地方,我想她说不定硬生生的刮掉了一层墙皮。
“我还得再擦一遍,”空谷幽兰女士耐心的对我解释,“要不然准会留印子的。我这个人讲究,要干就得干到最好,要不然还不如不干。我虽然一个人住,但过日子从来不马虎,就喜欢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丶干干净净的。我妈以前常跟我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话老对了,我妈虽然没啥文化,但老是能说出特有道理的话来。”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话是她妈说的?这不是东汉的薛勤说的吗?怎麽就成了她妈说的了?再说了,只要看看空谷幽兰女士那脏兮兮的灰色家居服丶她手里那脏水桶还有我身上这看不出到底是什麽颜色的花被面,就知道她根本不是什麽利索人。就她这样的,还惦记扫天下是怎麽着?
不过这会儿我也没有力气去瞎琢磨这些了,我所有力气都化为了哼哼唧唧:“求您了,求求您了,我太疼了,我快要疼死了……”
“不会,你死不了呢。”
“再不给我药的话我可就要叫了!”我说完这句话就开始放声大叫,“我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