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示雎没有要他命,脚踩在他脖子上,慢条斯理问他身边有没有跟着东西——只有他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杨兢愣了好久。
因为确实有。
他把跟着自己的怪物叫“树瘤人”,完全是字面意思,畸形的四肢,模糊不清的恶心五官,它两个脑袋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像是从脖子边上挤出来的肉瘤。
杨兢小时候被跟着自己的树瘤人折磨得受不了,给父母说,他们把杨兢送去做了全套检查,医生说没问题,最后又把他转去精神科,精神科医生也诊断没问题。
那时父母正在闹离婚,觉得是他在编故事,想博关注,渐渐也不理会他的说辞了。
杨兢实在难以忍受,拿着家里的刀砍向树瘤人,但他剁碎的只是沙发。杨兢碰不到树瘤人,而树瘤人发出了怪异又刺耳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他的懦弱和无能。
久而久之,杨兢的性格越来越阴沉乖戾,他在班上不爱抬头,也不爱说话。他知道,只要一抬头,就会看到近在咫尺的树瘤人。
这成了同学欺负他的契机。
其实杨兢对霸凌是无所谓的,小学生的手段和树瘤人的阴影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没想杀了同学……他当时是想砍死在眼前不断发出古怪声音的树瘤人。
可等他回过神,班上同学发出尖叫,老师赶来,把他按倒在全是血的课桌上,平时随身带着用来壮胆的水果刀被打掉,同学倒下后睁大的眼睛就在脸侧。
树瘤人第一次发出了能被杨兢识别的声音:“你……完了……”
原本不相信树瘤人的父母向警察和医生说了他脑子有病,说他从小就这样,还掏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精神诊断书。
杨兢以为父母终于懂他了。
他也很害怕,还分不清害怕的原因,树瘤人就在边上,但他没之前那么恐惧了,反倒是恍惚中看到的同学惨死的脸让他想奔向厕所呕吐。
恐惧的对象和恐惧的原因被分裂开,杨兢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而警察走后,他的后脑被父亲狠狠敲了一下,他眼一黑,直接被打蒙了。
母亲在边上环胸,直接开始说离婚后不要这个孩子,让父亲带着他滚。
但父亲也不想要他。
后来,杨兢终于知道那张提前准备好的精神诊断书本来的用处。
父母离婚,他没有跟任何一方——他被送去了专业医疗机构进行隔离治疗。
医生把他和树瘤人关在一个房间,长达六年。
专业医疗机构治不好他,吃的药只会让他对一切失去感知,情绪变成空白,想东西很费力,也提不起劲干任何事。
他会愣愣在铁窗边上坐上许久,但树瘤人的声音还在响,一声一声低嚎:“你……你……完了……”
他第一次和树瘤人对话,是在失控撞墙被医生救下来后。
医生给他注射了过量的镇定剂,把他架在担架上推向急救室。
脑门的血让他视线模糊,天花板上的灯一盏一盏掠过,医生不断检查他的瞳孔反应,脚步也越来越快。
树瘤人还在身边,杨兢能听到它贴地爬行时身体组织和地面摩擦出的黏腻声音。
以及树瘤人说:“你真……可怜……”
杨兢回答:“因为我早就完了。”
他不确定自己说出来没有,应该只是在心里回答了一句,树瘤人似乎听到了,又发出了恐怖的低笑。
杨兢是想干脆去死的,但他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掉。
等杨兢成年后从治疗机构出来,父母已经各自再婚,给了他两套房子,一张信用卡,一张银行卡,提出唯一的要求就是:离我们远点。
杨兢偷偷去找过他们,这对性格不合的夫妻做出了完全一致的举措。
他们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在身后,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杨兢不缺钱,偷盗、抢劫、绑架都没有目的。
他看过《新警察故事》,看到吴彦祖饰演的关祖创建了一个犯罪五人组,那时候他也想找到自己的五人组,不犯罪也行,他想有能说上话的人。
但电影就是电影,愿意和他接触的都是些混子,或者杀人犯——杀人犯能看懂杀人犯的眼神,恐惧总能识别恐惧,杨兢一眼就能看出来。
杨兢不是很瞧得上他们,但很快他也发现了好处。
父母嫌弃他,但为了自己家庭不受舆论影响,还是会在他出事时候露面。
杨兢想,事情就是从那里开始不对劲的。
树瘤人发出的噪音越来越大,盖住了他脑子里的其他声音,他忘了小时候杀害同学的脸。他觉得自己真的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对恐惧麻木。
或许他真的有病,是先天残疾,树瘤人是他幻想出来的怪物,他一直很不满父母的争吵,对他的忽视,所以剁碎了沙发,杀了欺负他的同学。
杨兢已经接受了。
但楚示雎说,那不是你的幻想,树瘤人是真实存在的,他一直在保护你。
杨兢听后哄然大笑,接着就是一阵恶心。
他冲楚示雎吐口水,楚示雎很宽容,挪开脚,漂亮的面容露出无奈的笑。
“真的,全世界只有他想保护你。如果你没有这么一个恶心的朋友,你早就被我杀了。”
杨兢转头,树瘤人破天荒的离他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