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专注认真,轻言细语地和老人交谈着,手中笔一面在纸上不停书写,一面不时颔首,以示回应。
不多时,药方写好,他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转手递与一旁的凤蛰。凤蛰清脆应了一声,迅速接过药方,便向屋内奔去依方抓药。
院内的身影在光芒映照下,周身散发着一种安宁而又熟悉的气息。
那正是他这三载光阴里心心念念之人。
崔羌静立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幕,他想起了初入东宫时那个懵懂天真丶不谙世事丶被困在巍峨高墙之中,只能靠翻看话本子去消磨漫长时光的少年。
往昔种种浮现眼前,而面前之人,虽容貌依旧,却全然不见在东宫时的青涩稚嫩。
曾几何时,雏鸟竟已羽翼丰满,成长为眼前这般模样。
往後几日,崔羌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这院里可有可无的一道空气。
每日都有人来求诊,穆翎不是忙于看诊,便是背着药篓出门采药,崔羌便在他身後不远处跟着护着。
他的身影在晨曦与馀晖中穿梭不停。
偶尔难得片刻闲暇,崔羌满心欢喜地想要凑上前和他说说话,穆翎却只当作没听见,径直走过。
崔羌心中虽有些许失落,却也并不气馁,依旧厚着脸执着地想要靠近。
只是每每将人缠得烦了,才能听到穆翎那冷淡且不耐的声音,“此处乃是收留病患之地,王爷若是伤势已然痊愈,还请自行离去。”
无奈之下,崔羌只好微微收敛,不再巴巴地往人跟前凑,故而只能每日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穆翎和那少年相谈甚欢。
就如此刻,阳光轻柔地洒落在庭院之中,穆翎与凤蛰并肩坐在院内石凳上,正笑嘻嘻地交谈着什麽。
欢声笑语不时传入耳中,刺耳得很。
他灰溜溜地踱步到一旁正在烧柴煮药的乌仞身边,望着那跳跃的火苗,崔羌眉头紧皱,沉声问道,“国师这是不打算带你家国主回齐疆了?”
乌仞仿若未闻崔羌话语中的酸意,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那模样好似世间万物皆难以扰乱他的心绪般,让人看了莫名来气。
片刻後,才听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王爷稍安勿躁,大澧七夕佳节才过不久,国主想多呆几日也无妨。”
毕竟此处风光旖旎,又有好友相伴,小孩自是舍不得匆匆离去。
正值此时,那边传来了凤蛰清脆的嗓音,“小叶哥哥我舍不得你,不如明日你同我一起走吧,齐疆有最烈的酒,最骏的马,有最好看的风光,山川壮丽,湖泊澄澈,你一定会喜欢的!”
崔羌当即直愣愣地望向穆翎所在处。
这个方向看过去他只能看清穆翎的侧脸,只见那轮廓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却又透着一股让他难以捉摸的疏离。
崔羌素来深邃的眼眸此刻闪过一丝慌乱。
穆翎在短暂的怔愣之後,忽而轻轻啓唇,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出二字,“也好。”
语调平平,没有丝毫眷恋,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
然而却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崔羌的心窝。
崔羌见状,整个人都急了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几步。
乌仞还未来得及高兴呢,只闻崔羌急切地开口道,“不许去!”
崔羌的声音罕见地失了以往的散漫与从容,望向穆翎的眼神里带着失落,满是难以置信。那目光更似在无声质问他,怎能如此轻易地抛下自己……
难道过往所有真如过眼云烟,竟都不作数了吗?
他竟连丝毫犹豫都无,当着自己的面,就这麽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那干脆利落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在意过自己的感受,也未曾考虑这一去意味着什麽。
崔羌只觉得这滋味就像心口被细细的针一下下扎着,疼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凭什麽不许去?”说话的是凤蛰,他默默翻了个白眼,气鼓鼓道,“请问你是小叶哥哥的谁呀?凭什麽要听你的!”
崔羌冷了神色,望向凤蛰的目光带着阴鸷,“国主若是不想两邦相安无事,还请三思而言。”
嗓音是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凤蛰突然觉得此刻阳光似乎都失了温度,透着丝丝寒意。
他被冷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忙看向了乌仞又往穆翎身後躲了躲。
“该三思而言的是王爷!”
穆翎伸手挡凤蛰身前,眼神冰冷,嗓音淡漠。
“两国相安十馀载,岂因你一己私欲而毁于一旦?”
“一己私欲?”崔羌听到这几个字,险些被气笑了,“在你眼里,我于你,便只剩得一己私欲这四个字了?”
言罢,他目光紧紧锁在穆翎身上,似要从他的脸上寻出一丝松动与变化。
穆翎却仿若未闻,只是避开他那道炽热的目光,双唇紧抿着,不愿再开口。
这日午後,崔羌全然没了这几日那股子黏糊劲儿,仿若换了个人般,不再笑脸往人身前凑。
反观穆翎,一如往常,对崔羌的种种行径视若无睹,神色间总是透着疏离,回应也极为冷淡,仅是偶尔不经意地瞥上一眼,便再无更多理会。
此般,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