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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九（第1页）

章十九

五更天时，高炬才有了清醒的征兆，他含糊不清地喊了一个二字称呼，高道珩依稀听着是“陛下”，却又担心自己听错了。元晦就是皇帝，他喊谁“陛下”？难道是先帝？可先帝与元晦的父子关系，远远不够能让他在意识昏沉时还被惦念着——老混账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长什麽模样都分不清，能知道元晦是他的孩子已经算他有良心了。

高炬口中喃喃，说出的话却越来越模糊。高道珩听不清他说的话，却清晰地瞧见他流出的眼泪。

这两行泪让高道珩心疼得够呛。

高道珩紧紧攥着高炬的手，攥了一会儿又腾出一只手去撩开高炬散落在额间的碎发，又俯身用额头去试高炬的体温，试过之後才松了口气。

天大亮，高道珩再去试体温时，高炬额头上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了。高道珩要起身，骤然与高炬睁开的泪眼对视上。

“你不要我了吗？”高炬嘴一撇又要落泪，“又要抛弃我了？”他好似分不清今夕何夕，开口还说着不明所以的胡话，“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没有找到你，好在只是一个噩梦，你还在我面前……”

“我一直在。”高道珩为他擦着眼泪，“没有丢下你。”

高炬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他双手捧着高道珩的脸，像个孩子那种用脸蹭了蹭他，而後眼睛亮了一下，小声道：“你变了好多，好像比以前嫩了许多……”

高道珩没有听懂他的话，轻声问他：“喝点水润润嗓子吧，好不好？”

高炬“嗯”了一下，更小声说：“好。”

高道珩扶起他，给他喂了水，又唯恐他不舒服，侧身坐在床榻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高炬病了一场，人也乖巧了许多，他定定瞧着高道珩的脸，又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来，他伸出手，要去抚摸高道珩的脖子。

“不要碰这里。”明明知道这孩子对他并无恶意，高道珩还是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说不害怕是骗人的，高道珩偶尔午夜梦回，还会温习一遍当时被马缰绳勒住脖子的感觉，细细的缰绳缠着他，窒息感让他耳目失聪失明，被迫大口喘着气自梦里惊醒。

“好，好，我不碰，你不要害怕。”高炬原本要触碰高道珩脖子的手转而放在高道珩的胸膛上，紧接着他把脑袋也枕了上去，另一只手臂圈住高道珩劲瘦的腰肢。

高道珩抚摸着高炬柔顺的头发，与高炬相对无言。

静默了一会儿，高炬先开口说话了。高炬道：“我知错了，我不应当一时鬼迷心窍，对您生出那样的心思，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改正吗？先生。”高炬对高道珩的称呼又敬重了几分，他乖巧地抓着高道珩的衣袖，连说话的语气都十分小心翼翼。

“嗯。”高道珩表情淡淡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我就说我们小元晦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高道珩喜滋滋地想，“哪有不做错事的孩子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元晦能这样想，可能是因为生了一场病悟到了一些道理，也算是因祸得福。这孩子已经认了错，我再端着态度，岂不是有苛待他的嫌疑？”

高炬眼神越发无辜：“先生既然与太祖年纪相仿，那先生就是我的长辈，我如果有什麽不懂事的地方，希望先生能担待一二。”

“好。”高道珩一口应下。

元晦自幼没受到好的教育，宫中皇子那样多，元晦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高道珩实在纳闷，元晦生得这样俊俏，小时候肯定更加玉雪可爱，幽帝这个瞎了眼的混球，有这样可怜可爱的孩子，竟然能忍着不去向别人显摆，真是匪夷所思。

高道珩自己就做不到。阿颜虽然不是他的亲子，但见过阿颜的谁看不出来这个七八岁的小孩就是将来的国之储君？他喜欢亲自教导阿颜，可毕竟并非时时有时间，在他繁忙时，他会请大晋最有名望的名士巨儒给阿颜授课，好在那孩子十分聪明伶俐，六岁就能把学过的诗文背得滚瓜烂熟，八岁时已经学会了骑马射箭。

元晦比阿颜年长许多，教导元晦必然更为轻松。

高道珩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了高炬接下来要学习的东西。本朝并非没有太傅，但太傅实在是虚职一个，身为太傅的萧文极也不可能亲自来给高炬授课，于是高道珩很理所当然地将教导高炬的责任揽了下来。

他看过元晦的字，这孩子的字迹实在潦草，同僚们有的看不懂他的字，甚至会分传左右一同辨认。这样不好，如果他批示的是朝廷机密，这麽多人传看，岂不是要泄密了？

用罢饭，高道珩换了件体面的衣裳，又梳了一个规整的发型，把自己捯饬得能见人了，又去写了许多字，让高炬用作临摹的字帖。

高道珩师出名门，他的书法在当时也小有名气，成为皇帝後，许多臣工找他要赏赐的时候都会直接请求高道珩赐字或者为新得的某某东西配几个字，高道珩若有时间会一一准许，虽然不排除那些求字的臣属有趋炎附势的嫌疑，但高道珩私心想让元晦临他的字。

元晦这孩子十分听话，高道珩让他学什麽他都照做，又有自己……嗯，较为独特的见解，虽有些离经叛道，但没什麽大碍。他如此乖巧，极大地满足了高道珩的长辈欲，让高道珩怎麽看怎麽欢喜。

高道珩同高炬说要爱民如子，高炬表示不理解。

高道珩：？

高炬懒洋洋地答：“朕不是很喜欢当这麽多人的父亲。”

高道珩：？

“先生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先生的意思是不要滥用民力，对百姓好一点，百姓能吃饱穿暖能活下去，就不会造反，没有人造反，我就能高枕无忧地在宫城里享福——想要生活优渥呢，就不要把别人逼得太紧，给双方都留一点馀地，方便你我他。”

高道珩：？

“算了，这样想也……行吧，总归目的达到了不是吗？”高道珩心道，“这孩子还是十分聪慧一点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