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八
高道珩最近有些发愁。
元晦这孩子最近不知怎麽了,死活不愿意让高道珩碰,他每天不到五更起,三更才睡觉,每天不是在跟臣工议事,就是在准备找臣工议事,後来干脆自己搬去了偏殿住,七八天都见不到他一次,好不容易见到他一次,还是因为他召集台阁议事,议完事,这小兔崽子连看都不看高道珩一眼,自己飞速逃离了。
高道珩决定夜袭,他躲在高炬的床榻上,等到睡着也没逮到人。次日,王公公来禀告,说陛下昨夜没有回来,今天陛下带着萧昱去视察养马场了。
高道珩去了高熠在上邑的住处,在高熠家中住了几天,又同萧最聊了些怀州事宜,才回宫继续蹲守高炬。
高道珩连着一个多月抓不到高炬的人,挫败极了。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在一次朝会结束後当衆叫住了高炬。高炬浑身一僵,没来得及逃走,这才被高道珩抓住。
朝中臣工有伸着脖子扭头看的,被同僚抓住袖子拽了出去。
“元晦为何躲我?”高道珩单刀直入,抓住高炬的手腕不许他逃跑。
“没有躲。”高炬动着手腕要从高道珩手中挣脱,“只是最近事务繁忙。”
“撒谎。”
高炬不吭声也不挣扎了。
高炬右边眉毛中间断了一截,留下一条浅粉色的伤痕——高道珩一眼看出来这个痕迹是利器所伤。
“有人伤你了?”高道珩将他拽到屏风後落座,“谁伤的?刺客吗?有没有抓到?”他一连串抛出好几个问题,但高炬还是沉默不语地垂着头,不回答他,也不看他。
高道珩瞧着他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装死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捏着他的下巴强行令他擡头,陡然瞧见他通红的眼眶,可怜兮兮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消散得一干二净。
“我的小祖宗,谁让你受委屈了?”高道珩捧着高炬的脸,声音放得柔之又柔,他把高炬亲了又亲,这才哄得高炬开口说话。
“你。”
高道珩:?
“冤枉!我何时得罪了你?”
“就是你。”高炬反客为主,将高道珩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力道之大,勒得人腰疼。他哑着声音控诉高道珩:“你知道我并非世祖皇帝的後裔,就不想要我了,你嘴上没有说,但心里肯定是这样想的……那我为何还要继续讨你的嫌?难道要等你真的看烦了,连体面都不留给我吗?”
高道珩满脑袋雾水。
“你本来就不喜欢我,只是因为以为我是世祖皇帝的後人,又与那个人长得相似,才容忍我的放肆——可我的身份是偷来的,与旁人再相似终归不是那个人。”
高道珩被他气笑了:“既然知道我喜欢的并不是你,你怎麽还敢这样抱着我?”
高炬身躯僵了一下,缓缓放开了圈着高道珩的力道。高道珩察觉他的意图,反手抱紧了他,沉声责怪道:“净会胡思乱想。”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你确实是因为我这张脸才对我屡屡纵容,倘若我没了这张脸,恐怕你看我就如同看高熠那样而已——不,高熠好歹是真正的高家子孙,我却不是……你还有什麽理由对我好呢?我又不像萧最那样懂事,能让你青眼有加……”
“真是胡闹。”高道珩这下连重话都不敢说了,他不过开过一句玩笑话,就让元晦这样患得患失,若再说上几句重话,这孩子恐怕要担忧得整日以泪洗面了。“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把你当成别人,更没有对萧最青眼有加。我曾说过,不允许你轻言死生,现在再加一条,也不许你因为任何人任何事随意伤害自己,记住了吗?”
高炬不吭声。
高道珩拍了拍他的後背,再问:“记住了吗?”
高炬这才“嗯”了一声。
“不躲我了,好不好?”高道珩见他又成了锯嘴葫芦,搡了他一下,再次问:“好不好?”
高炬小声嘟囔着:“倘若以後有哪个不长眼的给您送什麽年轻美貌的美人,您不许收!”
“谁给我送那种东西?!”高道珩惊道。
“也不许看!”高炬贴在高道珩的耳边,恶狠狠地道,“我才是世上最好看的,您也承认,所以不许看别人,只准看我!”
高道珩真是冤枉死了。他八百年前在元会宴上不过与几个伶人说了几句话,这小子硬是惦记到现在,还找机会得寸进尺地发作。可高道珩又有什麽办法,只能点头应允他,免得他又因伤心难过做出什麽傻事来。
高炬“哼”了一声,再次翻後账:“怎麽没有人给您送人?那个萧无隅不就送过?”
“萧无——”高道珩的话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喜悦猝不及防攻占了他的胸腔,他不再反驳高炬的话,只点头认错:“是是是,我的错,我识人不清,重用了萧无隅这不正经的老头。”
高道珩真切记得,他不曾给元晦说过这种不算正经的事,但元晦却知道这件事,总不能是他偷偷看了那时的起居注?况且这又不是什麽正事,哪个起居郎这麽多事,这种事都写下来?
如果不是看来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记起了往日之事。
那时新迁上邑,萧无隅这老头不知抽了什麽风,竟然在宴会上喊了几个貌美伶人过来,让他们表演节目。高道珩原本觉得表演便表演吧,他们伶人吃的就是这碗饭,你不看我不看,他们就要丢饭碗了。谁料刚表演完,萧无隅便让领头那两个人留下,令他们跪在高道珩面前,言说要把他们送给高道珩。
高道珩还没来得及说什麽,身边的阿愔和下首的时任大司马大将军的从凤都要掀桌。那时的从凤还是一个正直的好臣属,指着萧无隅的鼻子便骂他老不正经,直把萧无隅骂得面上无光。
从凤瞥了一眼阿愔,拍着桌子咬牙切齿道:“陛下身旁有了一个狐媚子还不够,老东西你怎麽敢再往陛下身边塞人?!”
阿愔掀桌掀得比较含蓄,他微微笑着,借着案几的遮挡,手悄悄摸到高道珩的衣服下,在高道珩的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趁高道珩疼得头晕眼花时,贴在高道珩的耳边,体贴地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劝道:“从将军说得太过了,陛下如果喜欢,阿愔觉得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对不对,陛下?”
高道珩先谢过萧无隅的好意,又借口政务繁忙,令萧无隅把人带回去,此事才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