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晷与修正针
等到书房只剩下她和长风两人时,萧宁才梗着脖子僵硬地背过身出声
“辛苦你了。很周全”。她重复着周全两字,声音也不复方才般镇定。
确实是如此,她的女儿身如果换做旁人照顾,轻易便能被戳破。长风他一个男子,他虽然是一个男子,他虽然是一个尚未婚配的俊朗男儿,他虽然······总之,他干的好啊,干的好。
她低声咳了两声,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很镇定。无比正常。
没有关系,在她没带多馀人手出来时她就应该想到这些的不是吗?还是怪自己,对。
就是这样。莫名的气氛在这厢升起,有袅袅烟雾绕的让长风看起来不真切。
“大人,我也掩去了您真实的脉象,医者把脉时只会认为您是体弱才比其他男子的脉象弱。并不会起疑,只是您的身体可能会虚火旺盛,像您现在这样频繁的咳嗽······”他蹙起了眉,许是也没有想到怎麽会有这样的症结。他边拿起香炉顶,换了块温和的香。
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副作用,他也不会舍得用那般法子。
人在原地,欣长的背影周身环绕着云雾,像是被她绑来的天上仙。萧宁偏过身偷偷看着他,眼里有自己都没发觉出的星星。雪白小巧的耳垂此刻变成了粉色。她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调侃她少有的女子娇羞,只是真的在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或许······”
“什麽”萧宁自以为很正常,实际上声音都有点轻颤。
长风眉眼有些沉下来,走近她,作势要再检查一遍她的脉象。刚换过的乌沉香侵入到她的每个感官,不是药草,但是以木质为基调,像老树心材经过缓慢燃烧後留下的馀烬,是一种温暖而略带神秘的感觉,如同品一款陈年佳酿。
萧宁觉得头有点晕,她感受到自己耳朵传来的热度,很奇怪。最近她和长风间好像总是这样的气氛。
太奇怪了。尤其在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就如同什麽遮拦都没有过之後。
虽然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找到一个可心人相伴一生的概率微乎其微,对男女之事这方面没有过预设。偶尔看看小倌丶听听小曲,日子过得也还可以。才子佳人她见过不少,他们大多像闻到花香的蜂虫一样绕在自己周围。
虚情假意嘛,谁还不会了。
他们肖想权力,她也乐得利用得趁手。包括她的下属哪个不是模样周正。就算季贺年,抛开他的话多不谈,免了他的职站在花楼里也不是满楼红袖对着他招啊。
饶是如此,她从难民堆里一眼看到长风时,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怎麽就这样了呢。
那一刻,她就想着,他做小倌得费她多少银子啊。她还要担心自己空闲不够多来陪他。如果包下来的话,她就得多算一笔自己钱袋的账了。他会不会知道她以前都是一把一把撒着钱,钱都花不完的人呢。
还好,她来就是要安置他们这些难民的。花的钱不多,她当时对审计的说,“国库吃紧,我就带走一个吧”
“行啊,大人付了五十文再在这里画了押就带人走吧。确定不多带点人吗?”
“确定”
她确定。
那时候她觉得五十文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以至于她好像掏空了自己的全部。只够要他一个,不能再多了。
事实也是如此,他就是很费她的钱。
表面神色如常的人衣衫破烂下刀剑纵横,鲜血淋漓。有的地方结了血痂,有的肌肤已经开裂,用什麽药物也愈合不了。这得造了多大的孽啊。被人搞成这样。
那时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口无遮拦地说了很多。
“你这样的在花楼里谁都点的起你啊。我的目标就是让大家有的了钱点你这样的,过过日子。”
“你别乱动啊,当然这是个不恰当的比喻了······”
“我可是个正经人······”
······
“我真的是个良人,你看我的乌纱帽。不过你皮相这样···哎,别又不理我啊。”
······
“给你上药”这句话啊,她那时候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多谢”这两个字也不知道听他说过多少次了。她听到也就笑笑,并不和他说什麽。
他可是自己花了五十文买下来的,官府画押丶白纸黑字。没有比它更清楚的了———
他属于她。
他说再多的“多谢”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她是不会花更多的银子去花楼看他的!
本来日子很平静,他的宿处她也很满意,阳光洒到自己的书案时,刚刚好他的床榻周围的纱幔也刚好散着光辉。对于她这种痴汉想法,季贺年那时候如果在的话估计会嗤笑一声,并一定跟着“大人,你真是糊涂了。咱祈朝的每个角落在那一刻都是光能到的地方啊”等等不中听的话。
她糊不糊涂用得着他说。
不过这句话是对的,她当时就是糊涂了。
她就应该把人安排在自己的床榻上才对嘛。
这样一分一秒都不会差的。
日晷阴影无论怎麽说,都得在此刻承认,他们两生来注定就是要遇到,享同一铺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