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
桌底暗黑,伸手不见五指。
加之空间狭窄,氧气稀薄,两道呼吸不经意撞在一处,激得小小天地中气温陡升。
梁冀肩膀下压成一个奇异的弧度,脸与膝盖之间只剩两只无处可放的臂膀。他努力地擡脸,让自己不至于憋闷致死。如此艰难地坚持半晌,不适感越来越强。终于忍不住丶开始小幅度挪动身体,试图找个舒服些的姿势。
可地方太小了,他一动,帘布窸窸窣窣响。
俞梦戳戳他肩膀,用气音道:“别动!坚持一下。不会太久的。”
梁冀脸瞬间通红:“可是很难受…”
“那你往我这边来点儿,”俞梦好心地往桌角缩了缩,给他腾出些空间来,“你慢慢靠过来,背贴着我。对,就这样,慢慢的……”
在她一步步引导下,梁冀终于得到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能继续藏在桌底安安静静的了。
侧边禅房,偶有交谈声传来,字句模模糊糊,听不甚清晰——
“惠王禁足一月馀,至明岁元宵後方解除…但居心叵测之人恐怕等不到那时,又会煽风点火。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师何不出山?!为黎民社稷献上一己之力?”
了无的声音倒清朗:“贫僧不闻世事已久。夜已深,诸位请回吧。”
那几人又劝了许久,见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恨恨地高吼:“大师妄为开国第一臣,我等告辞!”
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远了,直至感受不到。
俞梦率先从桌底钻出来,她身上热得微微冒汗。桌底稀薄的空气让人脑子缺氧,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起来。空气凛冽,一个岔气,不适地呛咳起来。
梁冀也钻出来,浑身狼狈得很,衣袍皱巴巴的,几缕乱发粘在汗湿的脸颊,憋闷已久的胸脯亦是起伏不定。见俞梦呛咳得厉害,他顺手一下下抚她的背,试图顺气一般,语气担忧:“还好吗?”
了无进入後殿时,便是如此景象。
面前两人衣袍不整,白玉似的脸颊上皆有艳色。一个头低垂,似乎要靠在另一个肩头上,另一个咳得眼角带泪,不住地摇头。看着便是一副容不下第三人的场景。
了无静立着问:“贫僧是否方便与二位说话?”
两道目光齐齐射过来。
俞梦忍着喉咙的痒意:“自然。”丶
“天色已晚,二位该及早下山。”
“恐与惠王的人相遇,”梁冀一边顺着俞梦的背,一边颇为诚恳道:“大师可否收留住一晚?”
了无转身,声音冷冷:“可以。不过那不是惠王的人。”
惠王即是大皇子。
这样套话,令他不喜。争名夺利者衆,即使遁入空门也避无可避,令人烦不胜烦。只是他虽不喜,佛门毕竟慈悲,对方既然提出借住,忍一晚便也罢。
了无对小僧道:“将西边两间禅房收拾出来吧。今晚师父在正殿给你讲经。”
小僧很高兴地去了。
…
不久後,两人被引到西边的禅房。屋中仅有一支蜡烛燃着,光线幽暗。正殿之中却又恢复了满殿烛光丶香火鼎盛之景。空灵的木鱼敲击声伴随低低诵经声,不绝于耳。俞梦担忧地问:“怎麽感觉大师生气了?”
梁冀:“无事。你睡吧,我去隔壁了。”
他将玉佩留下,转身掩门。
不归山的冬夜寂寂,木鱼声丶诵经声便格外奇诡,又加之禅房内冰冷,俞梦躺了半天没有一点睡意。
…
夜半。正殿。
小僧困得睁不开眼,讲经声如催眠曲,萦绕耳际,令他小鸡啄米似的低头。忽然,师父敲敲他的头,叫他去睡。
小僧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转身离开时却见梁冀在殿门口立着。他这才了悟,讲经是假,师父要与这位施主谈道是真。他施礼後,迅速离去。
梁冀迈进殿门,语气诚恳:“大师请见谅。”
了无:“真希望贫僧见谅,梁施主今夜便不会来。”
气氛一时尴尬。
梁冀动作只一顿,便跪坐在了无身旁的蒲团上,“说来大师不信,我已然知道大师不会站在惠王或者太子殿下阵营中了。”
了无敲木鱼声微乱,眸色沉沉地望向他:“既知道,又为何试探?”
“大师不好奇我如何确信吗?”
了无阖上眼睛:“太祖开国距今五十馀载,历经五帝。贫僧可有重回庙堂之心?施主确信这点,应当不难。贫僧更想问那些频频来找贫僧之人,他们以为自己给出的权利当真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