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各门各派江湖人士拿下万刀门一干人等下山时,便已入了黄昏,眼下馀霞散尽,天色已黑,一轮圆月高挂中天,拂落满地清光,给小城街巷檐下一长串火红的灯笼蒙上一重白雾。
凌无非一路疾追,却总是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撞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再擡头望,视野里却只剩下汹涌的人潮,再也找不见她的身影。
他心弦一紧。极力压下心头的那些伤怀再次不受控制涌了上来,放眼四下展望,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争执声——
“说好压一赔十,怎的这就不认账了?你既然敢下注,就要输得起。”一女声说道。
紧随其後,是另一个清脆俏皮的女声:“就是就是,世上哪有只赢不输的赌局?你别耍赖!”
话声听着耳熟,凌无非不由蹙紧眉头,扭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以板车设置的流动赌摊前,聚集着不少人。
其中两个女子的身影,他只觉得在何处见过。
凌无非仔细回想,倏地记起,这二人正是琼山派扶摇殿下弟子,与沈星遥同一师承。一个是她师姐朱碧,另一个则是殿里最小的师妹林双双。
凌无非心头浮起疑惑:她们怎麽也下山了?
与二人争执的,是个粗声粗气的壮汉,并非摊头庄家,而是个想赖账的赌鬼,言语揶揄一番,激得林双双便跳了起来,道:“听你这麽说,难道下注打赌还得开个天眼不成?下错了注,你不怪自己眼瞎,却来怪别人,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行了双双,小遥不是说了吗,让我们拿到钱就回去。”朱碧说着,便即从袖中掏出一张凭证,递给对面的庄家道,“这条子可是您自己开的,只说认不认帐吧?”
“认账认账,当然认账。比武嘛,可不就是有输有赢,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庄家拢过对面壮汉拼命护住的金子,数了一番,兑成飞钱折算出来,交给朱碧,道,“您看好了,押的是五两金,一赔十,折算下来便是五百贯钱……哎,真是倒霉啊,这本该赢的人,怎麽好端端就输了呢……”
“很说谁该输?”林双双瞪着他道。
“回去了,双双——”朱碧拉过林双双,便自往东走去。
这一幕,看得凌无非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沈星遥竟也在山脚这些大大小小的赌局里押了银钱,赌她自己赢。
这赚钱的法子,还真是独辟蹊径,也亏她想得出来。
眼看师姐妹二人越行越远,凌无非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麽的,然而拨开人群,却觉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自觉伸手扶住。
月华愈浓,人声鼎沸如滚水,却浇不灭漫溢在沙沙风声里的淡淡离愁。
小镇东面僻静的角落里,开着一家名作“竹贤居”的客舍,环境分外清幽。
客舍後院雅居门前,沈星遥与穿着一袭水色长裙的沈兰瑛并坐藤桌前,桌上摆着一碟月饼和一壶饮子,虽做得不那麽精致,却胜在干净清爽。
沈兰瑛数了数桌上两只沉甸甸的银囊,道:“两注五两,一家一赔十五,一家一赔十,都拿回来了。阿碧去的那家,也是一赔十。”沈兰瑛在她身旁坐下,道,“十五两变一百七十五两,的确是很划算,只是……”
说着这话,她不自觉看向沈星遥,道,“你同他夫妻多年,他有又肯把身价都给你。为何你要离开却什麽都没要,还得自己东拼西凑,下这赌注?”
“我想,我没什麽必要一直靠他养着。”沈星遥神色平淡如常。
“那就算是这样,师父不是也曾说过,掌门有意亲自授你武艺,让你日後接掌门派,既然落了单,回昆仑不好吗?”沈兰瑛不解道。
“姐姐喜欢待在山上吗?”沈星遥忽然转过头来,平视她双目,认真问道。
沈兰瑛被她问住,愣了一愣,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也没什麽喜不喜欢,只是从小都在山上。如今也想着,与你待在一处就好。”
“我不喜欢一辈子待在山里。”沈星遥目光诚恳,“太冷清了。”
沈兰瑛接不上话,庭中氛围,一时陷入沉默。
却在这时,门外忽地传来林双双尖锐的喊声:“听见没有?给我滚出去!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