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从来秋日自多阴(一)这句话,不是应……
阴暗潮湿的地下洞穴里,没有一丝光亮,只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有一阵没一阵响在耳边,忽近忽远。
江澜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对着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景象,差点以为自己又瞎了。
但瞎过一回的人,比起没瞎过总归还是冷静些。
“江楼主?江楼主你可还在这儿?”桑洵咋咋呼呼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得江澜耳边一阵嗡响。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劲力都像被抽干了似的,这才隐约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那日桑洵深入地洞查探,许久没有回应,正待下洞探寻,却听得身後劲风猛至,险而又险避开那人掌风,适才发觉洞中多了一名蒙面人。
“是你绑走了卢姑娘?”江澜身关一旋,腰间佩剑已握在手里,“她人呢?”
蒙面女人不言,一掌倏忽袭来,招式之快,出乎江澜意料。
江澜看出此人身手老辣,举手投足,全无少年人才有的飞扬意气,显然已上了年纪。她脚步微动,紧随此人一掌之後递出剑势,剑意掌风交错,招招迅疾,令人目不暇接。
却在这时,地下甬道深处传来桑洵的惊呼声。
江澜眸光一紧,长剑挽花逼退来人掌风,错步退至洞口往下看了一眼,朗声问道:“叫这麽响是见鬼了吗?你看见了什麽?”
“快走!”桑洵高喊一声,一转眼又没了声音。
“走什麽走?这还有人呢!”
蒙面人已飞身而起,双掌先後袭来,江澜挥剑斜挑,足跟轻点身後石壁,借力纵步,飞身一剑刺出,却忽觉鼻尖嗅到一阵异香。
几乎同一时刻,桑洵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地道里探出头来,大口喘着粗气,双目无神几乎没有聚焦,像是受了很大惊吓似的。在他身後还跟着无数黑黝黝的,湿滑扭曲的长蛇。再仔细看,哪里是蛇?分明是一条条人的胳膊,五指和筋骨都还是软的,蛇一般扭曲着,裹满湿糊的粘液,不住向前伸展,似欲将他抓回地洞。
而那股异香,正是随着这些扭曲的“人”从地道内散逸而出。
江澜忽感浑身乏力。桑洵亦伏在台阶上,大口喘着粗气,紧随其後,蒙面人一掌袭来,眼前一片昏天黑地,再後来,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她想起这一切,倏地回神,只觉回忆里那股奇异的香气仍在身周萦绕。察觉未受绳索束缚,她拼尽所剩无几的体力,往前挪了挪,却撞上一排铁栏杆。
“别费劲了,咱们现在就在那个地洞里。”桑洵听见声响,有气无力干笑两声,道,“墙上都是笼子,有几个里边还有没料理干净的死尸,洞底池子里全是馊水,都烂臭了。”
江澜一时无言,伸长脖子使劲嗅了几下,果然从这浓郁的异香中嗅出一股尸臭味。
她愈觉身中体力流失得厉害,立刻捂住鼻子,却忽然愣了愣,对桑洵问道:“你从洞里出去的时候,跟在後边是些什麽玩意儿?”
“蛹人。”
“什麽东西?”江澜一时没听明白。
桑洵这才想起,自己为给叶惊寒收拾烂摊子,一直瞒着她蛹人之事,眼下到了这般田地,也不得不将实情尽数告知与她。
讲述完一切,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千算万算,谁也没有料到,这卓然背後竟还另有高人相助,不过倒是奇怪了,此人对山中地貌如此熟悉,莫不是玉华门里有……”
“我想起来了!”江澜一个激灵坐直身子,“这气味,应是七日醉!”
六年前,天玄教中妖人谢辽曾趁玉华门比武大典被燕霜行等人搅乱之际,恶意诋毁栽赃凌无非,为防他逃走,甚至当场抢去一瓶七日醉,以箭支淬之,将他射伤。
那时江澜也在场,无意嗅到过那毒浆的气味,只是不曾留意。
谁也不会想到,数年後的今日,她也会受此毒所扰。
“七日醉乃云梦山独有,不论外伤还是内服,都可使人内力全失。此人若非玉华门中弟子,又岂会懂得如何使用?”江澜愈觉此事诡异,“除钧天阁外,玉华门已是当今江湖硕果仅存的大派,怎会有人愿与万刀门联手,做出这种事……”
“你是说……”桑洵倒吸一口凉气,“这地洞底下的那个大池子,之所以颜色那麽诡异,是因为里面倒满了毒?”
“你说什麽?她还准备了整整一池子?”江澜大惊,“这只怕不是想毒死人,而是要把人活活撑死吧?”
“你什麽都没看见,那场面……”素来嘴碎爱噎人的桑洵也噤了声,回想起初入此洞中被一衆赤身露体的初生蛹人推搡着,跌入正中那个嫣红色水池内的的情形,不自觉缩起了脖子。
这哪里还是人待的地方?分明便是阴曹地府,什麽妖魔鬼怪都有。
江澜也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说,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洞里蛹人爬行喘息的声音。
江澜背靠墙面,阖目瞑想,却完全想不到还有什麽法子可以从此地脱身。
忽然之间,二人一齐听见石板挪动的声响,不约而同坐直了身子。
“江楼主——”铁笼下方传来沙哑的人声,“别来无恙?”
“你到底是……”江澜听见这个声音,心立刻提了起来,扣住笼边铁栅,却因药物带来的虚脱,不得不停下喘息,再想开口,却突然看见下方亮起一点微光,正是从地道通往内洞的出口处。
只借着这一点光,她也终于看清了洞内的情景,比起桑洵所形容的,还要更恶心,更可怕百倍。
尤其是围在水池边的那群黑黢黢的,不人不鬼的蛹人,竟都趴在水边,渐渐停止了蠕动,脖颈肩背皲裂开纵横的纹路——这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西,竟然在蜕皮!
只是这抹照亮深洞的亮光,源头的火折子,并未握在那个蒙面人的手上。
那个蒙面人也与她和桑洵一样讶异,正缓慢回过身去,看向亮起火光的洞口。
“方才这句话,是不是应当由我来说?”沈星遥的声音和她的身影,一同出现在地道狭窄的出口,一袭不同于往日的赤红衣衫分外亮眼。
她淡淡一笑,眸中透出凌厉的光,直视那蒙面人,一字一句说道:“别来无恙?燕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