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混乱,我借了你的发簪一掷,改日,改日我送你一支新的。”他语无伦次磕磕巴巴道。
林杳的呜咽突然变得大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我,我好没用……我要是早点去,早一点……哪怕哪怕就一点……”
百里昀的下颌抵在她发顶,任由怀中的震颤顺着经脉爬满四肢百骸。
烛光将两道影子钉在墙上。
“冬青煮雪,当归不归……”
“冬青煮雪,当归不归……”
“朱砂沉旧篆,忍冬裂新缣……”
“鹤影啄残漏,柴扉悬故年……”
恍惚间,外面似乎响起了哼曲的细微声响。
林杳收住了哭泣,闷闷地问:“是煮冬的娘吗?”
“是。”百里昀拍了拍她的背,“你先前让景从去保护她娘了,她娘现在很安全,只是神志有些不清了。”
林杳此刻已收敛了心神,擦干眼泪从百里昀的怀里出来了:“杨知县到底是何意?你发现了什麽?”
窗外风雨渐起,烛火在青瓷灯罩里轻轻摇曳。百里昀拢了拢她散乱的鬓发,道:“昨日查勘堤坝时,三处新筑的夯土层掺着芦苇杆。”
他忽然冷笑一声,烛影在那双眼睛里跳成两点寒星:“且那些河工脚掌皲裂,有人膝弯处还带着暗红的鞭痕。”
说到此处,他喉头突然哽住,白日里在渡口见到的场景又涌上来——几个衙役正将半死不活的河工往牛车上拖,麻袋边缘垂下一截青紫手腕。
“可这些算不得实证。”他神色严肃,“我暗中查访,发现杨知县似乎与姜陵周氏有勾结,故而杨知县呈上的银钱出入与工料数目严丝合缝,连……”
“连人命都能填平,何况账目?”林杳接过话头,从衣襟中掏出鱼形木牌,借着烛光能看清上面暗刻的“冬”字,他她指尖摩挲着木牌上干涸的血迹:“他将人命与贪墨,尽数都强加给了煮冬,可是她一介女子,如何能……”
“公子!”门外突然传来急促叩击声,惊得雨幕都晃了晃,“李翩公子求见。”
百里昀与林杳对视一眼,窗棂外惊雷乍起,照亮他疑惑的眉目:“他?”
林杳将松脱的鬓发抿进白玉梳齿间,轻声道:“是那位大诗人?你且去与他叙旧吧。”
百里昀点点头,起身正要离去。
“过几日我要暗渠勘验,我怀疑他们暗渠沉尸,夫人切记……”他低声道,“焚了那河道图。”
推开房门的刹那,裹着水腥气的风灌进来,吹散後半句低语:“等我回来。”
*
姜陵的惊蛰前後的雨总是落个不停。
林杳站在院中的槐树下,看着景从在院中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百里昀已经三日未归,那日晚间李公子来访,而後第二日他便去邻县调阅旧年河工名册,可林杳看得清楚,那辆青篷马车的辙印分明朝着相反方向的渡口延伸。
而那马车辕木上有暗红的周氏族徽——那是姜陵百年世家的标记。
雨丝忽然变得绵密,林杳转身欲往廊下避雨,却见百里昀的书房窗棂大开,暴雨将案头的《漕运勘验簿》浇得字迹模糊。
林杳走近才发现镇纸下压着半张信笺。
上有小楷:“超三日未归,焚画。”
林杳连忙找出河道图,火苗舔舐纸角的瞬间,焦痕竟显出半幅地图——正是百里昀曾提及的沉尸暗渠。
图上标注的“周氏旧仓”四字让她心头一跳。
“少夫人!煮冬姑娘发现尸体的河道又发现了出尸体了!”景从撞开了书房门,满脸哭丧,看见林杳更是磕磕巴巴,“那人那人,穿的是公子的官服……”
她霍然起身,手中拿起的镇纸棱角硌得腕骨生疼。
书案上的《漕运勘验簿》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百里昀用朱砂画的圈——正是徐煮冬捞起尸首的河道。
“随我去。”林杳抓起风灯就往雨里冲。
沉尸河边的腐土泛着幽幽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