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绍手扶在门框一侧,停留了片刻,微微用力把门推开了。
外间雪花纷扬,院子里的花草灌木已经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霜色,在他前面十来步的地方,孑然立着一个人影。
亚历山德罗没有披外袍,就穿了一件银缎夹袄长袍,淡金色的头发依旧编成一条小辫从背後垂下来,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齐绍心下揪了揪,大步走过去,擡手轻轻把他肩膀上的落雪拍落,开口:“怎麽一个人站在这里淋雪?不冷吗?”
亚历山德罗好像没反应过来,隔了几秒才转头看向他。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上的血色也几乎褪尽了,头微微歪向一侧,像是有些疑惑齐绍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半晌,他唇角勾起一个有些模糊的笑:“你有没有什麽想跟我说的?”
齐绍心里一紧,原本落在他肩头的手落下去,避开了他的眼神,没有吭声。
他能感觉到亚历山德罗的视线一直追着自己,好像只过了几秒,又好像过了漫长的数个年岁,这人才把目光移开,缓缓开口:“看起来……你已经做了你的选择。”
齐绍有点艰难地开口:“你都……听见了。”
亚历山德罗原本想耸耸肩,然而似乎是在风雪里站的时间久了,整个身子都有些僵住,看起来像是姿势怪异地挣扎了一下:“准确来说,是夏丹听见的,他当时正准备回去帮我拿一件长袍。不过你们似乎也没想着要刻意避开其他人。”
齐绍沉默。
亚历山德罗极短促地笑了一声:“放心吧,夏丹不会出去到处说的。更何况眼下太子被你们控制,整个宫廷应该已经全部是你们的人了吧。也许我应该提前说一声恭喜。”
齐绍第一次觉得迎面的冷风这麽刺骨,他动了动嘴唇,最终也只低声说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亚历山德罗没有看他,仿佛有些出神地盯着面前自己呼出的热气,慢慢道:“所以,你要跟我道歉的事是什麽?”
齐绍觉得自己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咽下喉咙里的那块石头:“翡冷翠那边之前传来消息,你父亲……去世了。”
纵然有心理准备,亚历山德罗脚下还是晃了晃:“什麽时候?”
“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大概是五天前。”
“所以当时你三哥到海宁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齐绍不答。
亚历山德罗眼神闪动间似乎想到了什麽,他猛地朝齐绍转过头:“你那个时候也知道了,所以那个时候……你那位三哥跟我分析情势利弊丶让我带工匠赶工制黑火的时候,你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所以你那几天一直避着我。怎麽,是觉得愧疚吗?”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陡然变得尖利起来:“看来是我太小看你们了,我以为盟友关系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没想到你们真是物尽其用。”
“我们……对不起。那个时候战事正是胶着的关头,如果你走了,仅靠那些工匠,制出来的黑火效果很可能不能马上投入使用。三哥有一点说对了,那就是我们确实需要赶时间,谁也说不准邺京这边什麽时候会发生什麽变故。我们确实没有做到坦诚,抱歉。”齐绍半垂下头。
“抱歉?这句话现在还有什麽意义?是想表达你们来自上位者的怜悯和装模作样的懊悔?谢谢我不需要。”
“利奥,我……”齐绍伸手想去拉他。
亚历山德罗猛地往後退了一步避开,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失望痛悔:“长召,这是你第二次‘背叛’我了。我之前在海宁府就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和你三哥站在对立面,你会怎麽选。现在看来这个问题真是多此一举。我在意的从来不是你要帮谁,而是不管在哪个情境下,你都没有试着站在我这一边,哪怕只是做最微小的努力。
“真心从来都是双向的。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现在就不必再来解释什麽了,那样只会让我觉得你虚僞。
“给你父亲的药是我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夏丹已经去召集亚瑟他们了,等他们在宫门外集合完,我们马上就啓程回法勒利。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从今往後我的事与你再无关系。当然如果两国还能有正常的邦交,我也乐见其成,只是我们——就不必再相见了。”
亚历山德罗说完,果断转身朝花园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齐绍只觉得一颗心猛地陷了下去,他马上追上去:“利奥,等等——”
亚历山德罗转头,竖起一根手指,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警告:“到此为止了长召,人不能太贪心,就在这里告别吧。”
——
晟历428年二月初五,怀明帝薨,三皇子齐渊继位。
是年春,新皇改年号为章和,判处前太子齐暄谋逆罪,念在往日兄弟情分,赐鸩酒;太子党羽齐璋被判处流放,由监军一路押送至东北极寒之地。
五皇子齐绍护驾有功,且文德兼备,授司马大将军衔,统领内廷禁军。
四月莺飞草长之际,新皇召回镇守西北阳羡关的石涧玉将军,在邺京与将军举行大婚,并在天坛举行祭典时对新後立下誓言不再另娶。
帝後风华,一时传为佳话。
【作者有话说】
抱歉新年的第一章就有点小刀~不过请放心!齐绍马上就要回去追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