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是留
唐老爷的这封请求致仕的奏折在开年的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唐公前一晚宫宴明明还好好的,还受到了官家嘉奖,为何当夜就要带着家人告老还乡了?上元节街上人来人往,唐家的马车追着刘千祥满城跑,以及在梁国公府樊妈妈叫骂的这一出可是大家都看到了。这四下里一对,似乎原因就很明显了。
不少言官们平日里就看不惯梁国公府的做派,这下子更是被激起了群愤。刚好过完了年,大家都有的是力气,于是朝堂上,弹劾梁国公府的奏折如同雪花一样,饶是梁国公素来脸皮厚,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
左谏议大夫张实立是个中年愣头青,早就看梁国公府不爽了,当年唐刘两家和离,就数他骂得最凶,于是上来就开炮:“啓奏陛下,唐刘两家当年和离之时曾经签下字据,所出嫡女算作唐家女,至此两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此事在京城几乎人人知晓。可昨日里,刘千祥居然在唐家强抢了孩子。天子脚下如此胆大妄为,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看来两年过去了,张实立也不算全无长进,至少学会把官家这面大旗先扛出来。
“左谏议大夫此言差矣”,梁家和皇後这些年在朝堂之上也颇有实力,这会儿听到弹劾,梁家人连一个眼神都不用,步军都指挥使王大力就出来打着哈哈:“虽说两家人和离了,孩子也算是唐家女。可好歹刘千祥也是亲爹啊。这大过年的,亲爹见见亲闺女不也是人之常情麽。”
“即使是要见亲闺女,大大方方就是了,何必要强抢呢?”中侍大夫继续质疑。
“可能就是唐家不给见呗。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谁知道啊。”团练使继续打着太极。
“既是要见孩子,为何要在唐家放火呢?昨日唐家冒出的黑烟可是半个京城都看见了。”
“王侍郎您没看到可不能瞎说啊。唐家昨日为何着火可谁都不知道,说不定就是天干物燥不小心走水的呢?”
“刘千祥前脚抢了孩子,後脚唐家就着火,怎麽回事儿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梁国公府行事也太跋扈了。”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没人看到,怎麽就一个屎盆子扣在了梁国公府身上?”
“你就是梁国公府的走狗…”
“你才是狗,你就是嫉妒人家。。。”
刚开始朝臣们还能好好辩驳,只一会儿工夫,便吵作一团。到後来更是连谁吵的都分辨不清了,只听见东头一句西头一句,时不时还有些粗口。好好的一个开年朝堂,硬生生吵出了菜市场的氛围。
官家坐在上首的宝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群臣的争辩。昨日里刘千祥入唐府抢孩子之事,他自有耳目;而梁国公晚上和皇後的深聊,他也有所闻。此事就算一开始和立储无关,走到这一步,却是绕不过去了。只可惜了唐公,几十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家里只有一妻一女,临了,却还是折进去了。说起来是自己对不住唐公。
朝堂上有关立储之事已经吵了一年多了,立长立嫡都各有支持者。可是官家始终下不了决定。一来现在皇子们都还小,心性未定,储君是未来的国主,立储之事得慎之又慎,稍有差池,便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百姓;二来梁国公府近年来的势力让人忌惮。梁国公自己虽然只有爵位没什麽实权,但是二房的梁飞豹梁飞虎两兄弟,一个任着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一个管着上护军。两兄弟在京城附近的军队中都有着不低的声望。如果立二皇子为储,外戚容易做大。更不用说,这两兄弟以及手下的弟兄,在京城一贯跋扈,百姓和地方官员怨声载道。
官家想再等等,可是中宫坐不住了,皇後这一年多动作不断,她私下里频频召见朝臣命妇,更是借着赐婚等手段拉拢亲信,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不少已经暗地里答应支持二皇子。这次刘千祥抢孩子,无论背後是不是有皇後支持,到了现在,怕是皇後也不会轻易放过。
今早收到唐公的致仕折子,官家心里五味杂陈。奏折里唐公一字未提梁家,甚至没提那个被抢走的孩子,只说家人抱病,求圣上允许他辞去太医院和太医局之职,带家人回老家养病。唐公真的是太明白自己的难处了,这一本奏折,几乎等于明着告诉皇後和梁家,希望看在他致仕的份上,能够归还那个孩子。
一想到这里,官家心头不免觉得悲凉。堂堂天子,竟然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隔了三日,官家下旨,唐明德致仕奏折留中,如今天寒地冻,举家回乡有所不便,令他家人暂且在京中养病。唐明德每旬上值之日减半,安心在家照顾妻小,同时赏赐名贵药材若干。
同一日,後宫的小黄门传来皇後娘娘的懿旨,说唐家嫡女唐夕瑶温婉贤淑,秀外慧中,深得皇後娘娘喜爱,故收为义妹,特赐瑶琳县主。又因天干物燥唐家走水,导致家中女眷都伤病在床,幼女无人照看,特命孩子生父刘千祥代为照看。
可怜夕瑶虽然已经过了危险期,但是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被女使婆子们硬生生扶起来梳妆打扮,摆了香案跪下接旨,收了一堆赏赐以後,又迷迷糊糊被送回床上。等她完全清醒,已经是好几天之後了。
同一天里,帝後各发一道旨意,表面看着都是擡举唐家,目的却南辕北辙。京城里别的没有,爱琢磨的,爱钻研的,满地都是。这两道旨意一出,衆人私下里议论纷纷,一时间,唐家仿佛是被架在火上烤,表面光鲜亮丽,实则举步维艰。
梁国公府自然早就收到了消息。
樊嬷嬷之前在人家府里,只顾照看小唐棠,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这几天唐府一直没有来人接他们,樊嬷嬷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人打听,只在心里默默猜想是不是唐梁两家还在打着官司。如今皇後的懿旨一下,满京城都知道了。梁府内院自然也有嘴快的婆子,樊嬷嬷去後院里收衣裳的时候听到了议论,“唐家走水,女眷都伤病在床,幼女由刘千祥照看”三个消息,三个噩耗。一时间,樊嬷嬷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
等回过神来,她开始着急上火了。不知道府里的情况怎麽样了?懿旨上说女眷都伤病在床,是夫人旧疾犯了吗?大小姐怎麽会受伤的呢?伤得严重吗?就算是都卧床了,唐府一院子的女使婆子,难道还会照顾不好一个奶娃娃麽,懿旨说唐棠由生父照看是什麽意思?当年两家和离的时候,孩子明明写清了归女方。
等一下!
樊嬷嬷一开始只觉得脑子里如同一个毛线球一样,太多疑问找不到答案,都绕在一起。突然,她似乎摸到了毛线球的头。皇後娘娘为何要特意下旨让梁家照顾孩子?
樊嬷嬷虽然是内宅仆妇,但并不是那种没有见识的婆子。当年唐刘两家和离,全程她都参与了,这中间,和梁国公府的弯弯绕她也很清楚。而如今朝堂上的嫡长之争,在後宅也不是什麽秘密。把这些都串起来,樊嬷嬷就都明白了。
眼下,她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要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