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引一开始当然不愿意,说这念头是在发癫,鬼迷心窍。
但没人比殷朝贵更懂怎麽击中她的软肋。她一发火,他就顺着她说算了算了,是我不好,人要学会认命。吃五毛钱的素菜又饿不死,蹭空调被保安赶到大街上又热不死,是我不好,这事咱们不提了。
果然,到了早上他打算去上学,她忽然没头没脑问:“我戴那个红色发卡好看吗?”
他说好看,她坐起来开始梳头发,梳完换了她最漂亮的裙子,将那个装着十万块的塑料袋一裹就出了门。
她试图引诱周榛宇那晚。殷朝贵就站在楼下,看着男孩半扶半抱地将衣衫不整的少女扶进房间,带上门。
室友淘汰给他的mp3里正放dido的《寻租人生》,那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
“……如果我的人生只是一场寻租,无法真正拥有,
那我本也不配拥有任何事物……”
没关系,等他出人头地,就带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那时候他们可以真正拥有自己的人生。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属,应许之地。
第二天白小引却告诉他,什麽也没发生。
殷朝贵也不知道自己是该信还是不信,该庆幸还是愤怒,狠狠脱口而出:“不上鈎,那我们就用别的法子!”
“你要干什麽?!”白小引立刻反驳:“他是个好人,我不能害他!”
殷朝贵原本也就发泄情绪,这一来警惕起来:“这麽护着他?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白小引当然一口否认。并劝他就此作罢。
殷朝贵面上答应,某些念头却在潜意识滋生。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刻意不再用手机跟她联系,甚至让白小引把联系方式都删掉,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有来往,只在那间游泳馆里见面。就好像他能预料到後来的一切。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他争取到一个名额,去某国做交换生。学费可以靠奖学金,但食宿需要自理。冬天来临之前,他得凑齐一笔钱。
殷朝贵这时开始後悔,没有接受那十万块钱。懊恼之下,他跟白小引的争执也越来越多。
“只是吓吓那个富二代,又不是真绑架,这麽护着他?没错,他又有钱,长得又帅。哪个女的不喜欢?但我还以为你跟那些爱慕虚荣的女的会不一样。”
道德绑架完了,再施以情感怀柔:“我知道,你喜欢他也正常。只不过他什麽都有,我就只有你。
最後白小引屈服了。由他出谋划策,编排每一句台词。却由她出面,和一个远房表哥商谈。她一再强调,只是做个样子,不能真的伤害那个男孩。
她不知道越是这样,殷朝贵就越是恨周榛宇。即便没有发生任何事,他也不打算让他从家乡平安回来。
再之後就是那个风雪之夜。殷朝贵早摸清楚了周榛宇的行动轨迹,也早知道那两个混混在寻找目标。于是故意在言谈中透露“肥羊”的信息。
一切如他所愿。
周榛宇被扎了一刀倒在小巷中,陷入昏迷时。殷朝贵从暗处走出来,在他面前蹲下身体,仿佛艺术家打量自己的作品。
原来是这麽容易,操纵别人的人生,控制他人的情感,甚至夺取他人的生命。
他的快乐却被个女孩子打断。她跑过来,将周榛宇搂在怀里,开始大声呼救。
那一瞬间躲在暗处的殷朝贵动了杀心,想连她一起杀掉。他有充分的机会,附近没人,也没有摄像头,完全可以推到那两个混混的头上。
但是他怂了。自己还有大好前程,而且他从不冒险弄脏自己的手。
两天後他登上出国的飞机。瞬间的失重之後,他知道自己安全了。警察就算查到他头上,也无法再追下去。更何况没有任何一条直接的证据,能指向他的主观用意。他一直是干净的,代价是这世上唯一真挚爱过他的少女。
他的小引,大地一样的女孩。生来就被所有人汲取养分。她的爱从一开始就兼具情人和母亲的成分,浮于表面的是粉红的少女情怀,底色却是一些更沉重的东西——献祭丶退让丶和无限包容。
那个夜晚没有成为殷朝贵的犯罪现场,却成为殷栩的心结,梦里他一次次杀掉周榛宇和那个挡事的女孩。
後来他想明白了,除非把这段幻想变成现实,否则永远无法逃脱这段梦境,永远无法拥有真实的人生。
殷栩录完口供,从审讯室出来,经过一段走廊。隐隐约约听到旋律传来:
“……如果我的人生只是一场寻租,无法真正拥有,
那我本也不配拥有任何事物……”
这些年他一直在模仿其他人生活,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一个无忧无虑的幸运儿。
他租赁了自己的人生,租金高昂。最终困于斗室,空空荡荡,再无片瓦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