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韵掏出塑料袋里的水果鲜花,一一摆在墓前,刚要点纸时,对着旁边另一个坟墓鞠完躬的吴倩楠,拿出另一个塑料袋里的水果就要上供。
打了几次火机都没有点着的手,终于按耐不住,朱韵猛地掐住吴倩楠的手腕,厉声道:“他不需要!”
吴倩楠呆愣,尴尬地小声道:“可这是你父亲的墓……”
朱韵浑身抖。
吴倩楠扶着她的胳膊,担忧道:“小朱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走山路太久,不舒服?你面色好吓人。”
“我没事。”朱韵深呼吸,放开吴倩楠被自己抓红的手,低声,“抱歉。”
“那,你父亲……”
“不用管他。”朱韵又恢复往日的冷静,蹲在朱母的墓碑前,点燃纸钱。
烟火袅袅,直冲云霄。
跳动的火焰中,朱韵看到一张躺在黑暗角落里,瘦成皮包骨的脸,一声声唤着:“小韵,小韵,妈死后绝对不和他葬在一起!妈这一生都是被他和他娘毁了!妈死了再也不想看到他们!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三岁懵懂的小孩对母亲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
朱韵只记得,锁在母亲脚上的沉重镣铐、紧锁的大门和她死前那声仰天呼喊:“朱喜军,我咒你和你老娘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在朱韵八岁那年,奶奶去镇上赶集的路上死于泥石流,尸骨没有找到。
朱喜军死于火灾……
他应该像他的母亲一样,尸骨无存。
他不配拥有坟墓。
死后不配拥有姓名,不配享受祭奠。
他应该彻底从这个世界彻底抹去。
没人记得他存在过。
没人记得十年前,她和男孩犯下的错……
是谁!是谁将烧成煤炭的朱喜军埋在这里!还修建了比母亲坟茔还要豪华的坟墓!
“还能有谁啊,村长念你爸死得很惨,自掏腰包帮他立了墓,第二年又修葺了你妈的坟,每年都有人替你爸妈扫墓烧纸,小韵,你应该去谢谢村长。”
一位八九十岁妇人递给坐在堂前的朱韵和吴倩楠一人一杯热水。
这是烧完纸,朱韵下山准备坐车回镇上时,碰到的村民。
老人一眼就认出来朱韵,拉着她非要回家坐坐。
“我会去的。”朱韵嘴上答应下来,心里想得却是如何迁走母亲的坟。
说来也巧,十年前朱家生火灾时,正是她收留无家可归的朱韵和严序,让姐弟俩暂住了三天。
与十年前差不多,两层的吊脚楼没有生多大的变化。
唯一的变化是,当初的五口之家,此时只剩老妇一人。
“老伴死了,儿子儿媳儿去镇上做小买卖,孙子跟着他们,现在正在镇上念初中,咱们寨子里的小学拆了……”
朱韵啜了口水问道:“那现在村里的孩子在哪里上学?”
“你没看到咱们村快成空村了吗?这么穷的山旮旯,能搬出去的搬出去了,当然都在外面上学,老胳膊老腿的只能在家等死,有的家里穷的,在镇里供不起孩子上学的,只能在家放羊放牛,种田瞎混。”
“之前还有支教老师往咱们这里跑,可没教一个月,都受不了咱们这儿的环境,卷着铺盖走了,城里娃就是娇气,吃不了这个苦,而且现在寨子里孩子越来越少,没人费力不讨好地往咱们这儿钻了。”
矮小的老人咧开干瘪的嘴唇,露出快要掉没的几颗黄牙。
朱韵看向笑盈盈的吴倩楠,老人说的是寨子里的方言,这家伙根本没听懂,老人笑,她也跟着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