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1
她任区长时,有一次开会,一位将军路过,两个人不熟悉,她就微笑让路,点了点头。出乎她意料的是,将军停了下来,对她讲了几句话。
“我知道你的哥哥。”他说。
她大为震撼。那时候,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认为它几乎不存在的时候。他却提到了这件事。
“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懦弱的士兵,但是我知道他只是热爱和平。“大将军说。
“是啊,他没有选择能够更快建功立业的局部冲突地区,而是选择了苦寒的雪原。”她有些感慨地说道。
“每一个士兵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其实一枪未鸣,和平终老,才是我们心中最大的愿望。他是一位好士兵。”将军说完後,离开了这里。
她回想起往事,有点唏嘘,也有点哽咽。
“他没有被人忘记。”她想。
将军只说了这两句,但是他其实知道的更多。
当时,上飞机前,一颗子弹射中了旁边人的头颅(一枪爆头)。富二代在那人身後,他恍惚地用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红红白白的,他整个人都傻了。他张开嘴巴,想要大声尖叫,但是就像一副世界名画,他完全失去了他的声音(因为恐惧,暂时失声)。他的喉咙就像是被大力撕扯一般,堵塞,又痛,有什麽东西似乎从胃里向上涌,那麽难受,那麽辣……整个世界似乎都暂停了,巨大的恐惧……心跳似乎都停止了,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没有……只有黏腻的触感,恶心,想吐……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或者真的开始旋转,他被人一把扯得趴在地上,藏在灌木和草丛里。
後来,声音回来了,是风声,身边有人讲了很多,还一直拉扯他,他傻乎乎地跟着走。
坐飞机回到家,他还是不肯讲话。或者他想讲话,可是他说不出来。直到,他的妹妹回来了,说她受了欺负。巨大的愤怒,使得他完全冲破了喉咙的堵塞,开始破口大骂,他恢复了他的声音……
後来,他去当兵了。他选择了艰苦寒冷和平的边疆,他死在了那里。最初是各种欢迎,一旦知道了他是谁,人们开始冷暴力他,视而不见,不想跟他讲话。直到另一队兵里,一个在那场战争里死去弟弟的男人过来,借口跟他挑战格斗术,将他狠揍了一顿。也许是他太凄惨了,有队友给了他一块毛巾。人们以为他是来洗白的关系户,很快就会走。但是他没有。人们分给他最累最脏的工作,他先是赌气,找队长,吵架,後来还是干了。他留了下来。他按部就班地工作巡逻,最後死于雪崩。那时候队友们都已经接受了他。一天一夜的巡逻,将近24小时,沿着边疆线走一圈,中间只有短暂的休息点,可以休息。有人死于失温,还有人死于雪盲症,还有人接受不了满目的白色雪原,精神有点崩溃,要求调走了。
他第一次巡逻回来,躺在小温室的地面上,晒着阳光,看着绿色的植物和红色的鲜花,他整个人安静极了,什麽都不想,只想一个人躺下去,到地老天荒。同事们也都经历过这样的阶段,理解地没有打扰他,只是帮他打了饭,放到他身边。
在雪崩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已经逃不走了,他放松自己,躺了下来,最後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在巨大的声响里,一切都静极了。那一秒,几乎漫长到永恒。他在白浪中被吞噬,他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被洗净了。他偿还了他的一切。他似乎再次看到了绿叶和鲜花……
在最後一刻,他看到了一束白光,是如此的温暖而又美好。他进入光中,飘起来的那一刻,他好奇地看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鲜艳的彩色长裙子,头上带着一根长长的白翎羽。
她温柔地慈爱地看着他,是如此地让人信赖,就像另一个包容一切的母亲,她笑着对她说:“欢迎你回来,孩子。”
他像在圣光或者圣水中洗涤了一切,如此地轻松而又自由。他发自内心地笑了,情不自禁地向她跑去,就像一个孩子奔向他信赖爱戴的母亲……
在将军看来,这个事情是这样的——那颗子弹射来,勇敢的战友用命护住了富二代,他气急败坏地把他拽趴下,然後,那个人停止了射击。很好的狙击位,高山密林,又熟悉场地,明明可以将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但是,那个狙击手,他察觉到波及了无辜,开始犹豫,停止了射击,甚至最後,起身离开了。
他觉得一切荒谬到可笑,是的,那个人离开了,他们安全了。他甚至在那一刻——一个无辜的人死去时——他能察觉到对方的心慈手软和怜悯。
——他简直不是一个合格的敌人,而是一个令人敬佩的敌人。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麽打群架时,对方明明出手狠,但是危及人命的伤却出在他们那里。因为他们有分寸。而那些保镖二世祖们没有。每一条人命都是值得敬畏的,每一条人命都是独一无二最珍贵的。当一个无辜的人去世後,战争开始。当另一个无辜的人死去後,战争结束。
这是多麽荒谬可笑啊!这又是多麽珍贵而又美好。他被深深地震撼了:这是多麽神奇的一块土地,土地上是多麽神奇的一群人!
他拉着二世祖上了飞机,而後,他冒险下达了最新命令——局部战争停止,所有人待命,等待和谈。他向上级反应,轻描淡写称其为大型冲突,(回避了战争和反叛等字眼),提议和谈。然後,他耐心等人过来。对方果然也停止了一切攻击。
後来,他知道了那个心慈手软的狙击手,是族长的儿子。
那群惹事的二世祖们都死了。最後一个死于车祸。他不禁有点唏嘘。明明是吃喝玩乐时不时地触犯法律边缘的矮个小胖子,在好友的妹妹找上门揍了他一顿後,他却吐掉带血的牙,哑声说:“都是我的错,我最初就不应该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那里美女多裙子短任摸,就是会挨揍。我真希望死的人是我,但我太懦弱,不像你哥一样敢去当兵。我就不想吃苦,也不想努力,我就想在蜜罐里被溺死。”他低头嘲讽自己,笑。
後来,在车祸来临时,一辆不熟悉交规的国外车从对面迎面开过来,他可以选择撞上去,冲向路的正中央栏杆,那时候,还有其他车开来,他的车辙显示他的本能选择保全自己,避开其他车,走中间,但是,最後,他不想牵连别人,选择了急打方向盘,向右,冲向了悬崖——当场车毁人亡。
那一刻,最新型的敞篷跑车一跃而下,他似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从心底感到轻松,他觉得他有罪,但他懦弱到不敢向前迈出一步,现在,他迈出来了,这是他期盼了很久的死亡。
风在他耳畔呼啸,他彻底松开了手,在阳光里,他的手臂像翅膀一样大大地展开,他闭上眼睛,享受着失重般的飞翔——看啊,我会飞!
他似乎挣脱开了一切世俗的束缚……
“砰”一声,悬崖下,巨大的火光燃起……
有那麽一刻很奇怪,他似乎真的飞了起来,有一个长着一对发光翅膀的人向他飞过来,迎接他……
一个懦弱的小胖子,最後却选择了这样英勇的死法。他就像一个英雄一样死去。
将军以前最看不起这样的人,活的囊。但是现在他得说:他死的时候,是条汉子。
(其实他还查了死去的其他人,那些富二代,利用各种方式,隐藏了他们的罪行。一个被欺负的女孩跳楼,母亲突发重疾死亡,一个父亲投诉无门,想同归于尽,最後只有他一个人死了。而他们潇洒旅行,来到了这块神奇的土地,全灭。命运自有它的安排。一位年长的女性大法官曾经在私下里说道:“他们的案子要是落在我手里,他们应该被判处死刑!是那些人按照他们的本地规矩,执行了法律。”其实,只有叫嚣得最欢的这两个人,从来都是小打小闹,没有做过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所以,命运让他们两人从那里活着离开,灿烂地活过,辉煌地死去,然後像落叶一样,最後归于泥土。)
那个来旅行的外国人,(他的国家是左行车,这个国家是右行车,他开车的时候有点懵,开错了行车道,)他亲眼目睹了这样的车祸,震撼至极,他交了罚款坐完牢後回国,无数次向他的亲人讲述了那位无名的英雄。他的一位侄女,後来选择移居到这个神奇的国度。顺便说一下,她是一位科学家,被高薪挖来的,很快就同意了移居。因为她听完故事後,大为震撼,所以,她选择了这个国家。
至于那位死去弟弟的战友,回家後,对着弟弟的遗像抽完一根烟,闷声说道:“我原来总觉得你死的不值,保护的啥玩意儿,你就是倔,完成什麽任务都积极,瞎积极。现在他也死了,我揍过他,他是个好兵。保护了战友死的,不寒碜,你放心去吧。”
这位将军後来不自觉地关注了一切,他得知一切,心中感慨万分。它们在他的心里发酵,就像一粒种子,挣扎着要发芽。他想做点什麽。所以,他遇到那位替她哥哥出头的勇敢女人,停住了脚步,他对那位女士说了几句话。她正直,勇敢,善良,有能力,她比她哥哥活得敞亮。
後来,他拜访了那座神奇的山,拜访了那位传奇的长老。他解开了很多疑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几十年後,她竞选时,他给了她全力支持。
就像隔着那些旧友旧事的初见,明明是一无所知的陌生,却透着千丝百缕的熟悉,如同旧友。他听过她的故事,他走过她走过的路,他吹过她吹过的风,他知道她心中最深的所念……她一生单身,他亦然。两个人一直都是点头之交,却成为最信任最默契的陌生人。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无关爱情,无关友情,只是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让整个国家变得更美好更强大,只是心里都有着爱和善。
同修,他们是走在不同路上的同修。
每一条溪流都唱着不同的歌
流向同一个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