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高家人
高啓强是在陈书婷给他系领带时听到大厅传来的那阵钢琴声的,第一反应是脸上浮笑:“你看看,我就说晓晨越来越懂事了,今天你还没提醒呢,自己都知道练琴了。”
高啓强闭上眼睛打算慢慢欣赏。音律入耳,发现这节奏明显不对。晓晨还达不到这种熟练的地步,琴速快了不止一倍,甚至更加急促。
三秒过後,高啓强脸上那慈爱的笑就收了回去,同时也明白过来这老练的旋律究竟是出自谁之手了。
陈书婷显然比高啓强淡定的多,她继续把领带系好,简单整理了下才满意,然後朝门口瞥了一眼,又落回高啓强脸上:“念叨好几天了,不下去看看?”
高啓强出了门口,站在转梯处凭栏而望,果然在钢琴架处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心中略微思索片刻,一步步走下楼梯。
高啓盛的手指继续在琴键上疯狂的飞舞着,他知道身後有人,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高啓强正欲开口,口袋里的电话倒是先响了。
“说。”
“还有吗?”
“嗯,好。我知道了。”
……
高啓盛背对着他,即使琴声很大,但他仍旧能够听到高啓强电话里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眉毛紧了紧,胸口憋着一口气,再次加快了速度,可见弹琴的人内心无比不安。躁动的旋律几乎癫狂,急切地结束了这首曲子,将最後一个尾音弹完。
指尖的动作骤然停止,环绕耳畔的优美旋律也同时戛然而止。
高啓强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麽激昂地曲子了,声音停止後,他觉得自己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
“你派人查我?”高啓盛转头质问。
“不是查你。”高啓强回答,重音放在最後一个字,言外之意当然另有所指。
“呵。”高啓盛讥诮地扯了下嘴角,“怎麽,结果让你大失所望了?”
高啓强轻吐了口气:“你应该庆幸,还好让我大失所望。”
听了这话,高啓盛一时之间不知该是喜是悲。
高啓强将胳膊压在钢琴架上,苦口婆心:“你想让她进高家,我必须要这样。这是为你好。你到底知不知道啊?阿盛。”
“我知不知道?”
高啓盛反问了一句,继而提高音量,几乎是怒吼着对高啓强喊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
“要不是她,你现在根本就见不到我!高啓盛早就已经死在98年的那个冬天了!”
拳头重重的砸到钢琴键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与此同时,高晓晨手里的铅笔在作业本上倏然一抖,整个字都划出了横线外。
陈书婷也被这声音惊到,几步走出门外,手扶着旋转扶梯,往下探身。
只见高啓盛坐在钢琴前,与高啓强两两对视,犹如一只冲出牢笼的困兽与失去掌控的驯兽师。
陈书婷冷静道:“晓晨,把作业拿上楼来写。”
高晓晨知道他二叔又把他爸惹生气了,这个时候格外听话,果断收拾了东西就往楼上跑。
高啓强顾及老婆孩子,无措的回头看了一眼,见陈书婷带高晓晨回屋了,才回身指着高啓盛那张脸,怒气渐起。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箭在弦上逼得他歇斯底里的发疯。差一点,就差那麽一点就呼之欲出,然而当直面内心时,他却意外的沉默了。
他是不说话了,高啓强的火却蹭蹭的往上涨。焦虑的来回踱步,走了一圈又一圈,才强行压制住想要扇他巴掌的冲动。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麽样子?!我是不是这些年把你惯坏了?你在外面怎麽样我不管,别在家里给我发疯!”
高啓强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松了松领结,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室外刮起大风,海平面掀起一层白色的浪花,迅速涨起又退下。夜风中带着呜咽的低吟,寒冷悲哀,却被室内厚重的墙壁阻隔,分外寂静。
两厢沉默间,高啓盛开口。
“哥。你知道京海的太阳六点才会从海面上升起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高啓强耳朵里,比羽毛还轻。
他低头盯着黑白分明的钢琴键,继续说:“日本作家太宰治,他曾经写道,我本来打算在这个冬天死去,可是最近翻到一套夏天的衣服,于是决定先活到夏天。”
“而我的夏天,遇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