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金门(十)
裴贺回到大理寺时里面正一团乱,闻笛小步走到他身边,一脸苦色:“您总算是回来了。”
他注意到裴贺被包扎起来的手,转了口吻关切问道:“哎呀郎君您的手怎麽受伤了?重不重?”
裴贺回过神来,他注视着掌心属于虞泠的发带,血已经浸出来干涸发黑。灯光投在脸上晦暗不明,裴贺漠然吐出一句:“没事。”
他掀起衣袍迈上台阶,头顶匾额两侧的灯火一晃,影子长长贴在石阶上丶
“郑大人何在?”裴贺一面脱下满是灰尘的外衣,一面问。
闻笛给他递上干净衣服,道:“郑大人亲自来主事了,安排了各司负责的事项,现如今刚送太仆寺卿常大人离开。”
裴贺不动声色撩起衣袖,驾轻就熟拐到一处院落,一阵难闻的气息扑鼻而来,他带上面罩随後将门推开。
仵作回过头,他的面前正是盖上白布的常欢的尸身。
“裴少卿。”他恭恭敬敬道。
裴贺微微一点头,他走上前,只手掀开覆盖在常欢身上的白布,问道:“怎麽样了?”
常欢紧闭着眼,面色青紫,唇色灰白,他在曲江水中泡了许多天,全身呈浮肿之状,若不是经过仵作处理,估计连人都辨认不出来。
“生前落水者腹部膨胀,十指指甲和鼻腔内有泥沙,且必是双手伸向前的挣扎状态。”仵作摇摇头,“而常郎君全无在水中挣扎过的痕迹。。。。。。”
“而且少卿你看,”他掀开常欢身上的衣服,在他的心口处有一道隐秘的伤痕,仵作用手比了比,“一刀捅入,等血流干,再穿上衣服丢进河里。”
闻言裴贺心中一寒,血流干再穿衣服,这样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到伤口,没有仔细验尸只会断定常欢是溺水身亡。
“不过他这一刀很巧妙啊,小子没受太大的罪。”仵作叹息道。
裴贺紧紧盯着那处伤口,似乎就是为了不留活口而来的。他伸出手,默默丈量着长短,只觉得熟悉。
这长度,他看向自己的手,似乎是与那日山中袭击他们二人的蒙面者手中刀具宽度差不多。他记得虞泠说过一般的刀长约三尺,可他们的刀却快要一丈长,是军中专用的陌刀。
想到此裴贺後背的伤口开始隐隐发痛起来,他迅速想到了什麽,便解开了衣带。
仵作一回过神,看见裴贺脱去了衣裳,还以为他怎麽了,吓一跳退後了两步:“您这是做什麽?”
“别多想。”裴贺凛声道,“我後背有一处刀上,你看看与常欢身上的刀口是否出自同一把刀。”
他身上简陋的包扎解开後,露出一条猩红可怖的伤疤,因为方才的动作微微裂开些。
仵作大骇:“裴少卿您这身上的伤可不能等了,快去请大夫看看吧。”
“无碍,已经有人替我上过药。”裴贺淡淡道。
仵作蹙眉,先是扫了一眼裴贺背上的伤口,接着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像是生怕把裴贺弄疼了似的。
“仵作先生不必担心,只管比较便是。”
片刻後,仵作在铜盆里净了手,重新将裴贺背上的伤简要地包了一下,建议道:“少卿您还是早些去瞧瞧大夫吧。”
而後他眼睛一亮,接着说:“刀口差不多,基本可以断定是同种类的刀具。少卿您这是从哪儿受的伤?”
裴贺随意将衣服一穿,解释道:“在翠华山。”
仵作啧啧两声,“能留下这麽长的刀口的不是什麽常见的刀啊,以往也只能在战乱时那些尸身上看见。”
“我明白了。”裴贺沉声道,他差不多得到了答案,“文书写完交上去即可。”
仵作闻言道了句“是”,回头看到常欢年轻的尸体,一边将白布重新盖上去,一边叹息。
身为仵作,明明应当司空见惯的事,可每当面对这些年轻生命的消逝他心里总会遗憾和难受。
裴贺迎着风,手里攥着那半块玉玦。
害死常欢的人和半路截杀自己的同一路人,他心里猛地一寒,擡头看去,那轮清冷的月亮缓缓从云雾间走出来,月光淅淅沥沥落了他一身。
大理寺卿郑长原正在用饭,对面坐的是大理寺正高本,两人皆是满面愁容,味同嚼蜡。裴贺顺了顺衣服,走进道:“原谅下官先去换了身衣裳,不想惊扰了二位大人用饭。”
郑长原哼了一声,筷子在烧鱼上戳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上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