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般折腾,圣人没有露出一点烦躁的神色,甚至任由她的动作,待她完完全全舒坦後,才稍微松口气搁置自己发麻的腿。
这座宫殿里人的俨然是习惯了这样的裴聿怀,可是葛存与戚华安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模样的聿怀,不可谓不震惊。
这是大啓的天子,是全长安城最最尊贵的人。
戚华安倒还算和平,但葛存大开眼界。
他开始对姣枝之前所说的话保持存疑。
原本想好好质问一番,定睛看到姣枝不对劲的脸色,惊愕了一番,连忙走上前飞快行了一个仓促的礼节,急急问道:“她这是怎麽了?”
裴聿怀擡手示意他们无需多礼,开口解释道:“昨夜吹了风,发了热,当下身子不舒服,方才跟朕说想家呢。”
戚华安听罢,瞧了一眼裴聿怀与姣枝,当下就明白过来,是因为姣枝想家,但是这里离青州太远才将他们寻过来。
按照方才任由姣枝折腾的模样,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怎麽会独独叫他们两个人,若是要来,起码要桃源村里的人都来。
她还在深想,桐君与瑶芳拿出椅子,示意他们二位坐下。
没有圣人开口,他们哪里敢坐,在踟蹰犹豫徘徊中,裴聿怀略空擡手,虽然怀中躺着那麽一个人,但丝毫不影响他君王的气度,颔首道:“坐,不必拘束。”
他们而言依言坐下。
看样子,姣枝一时半会没有醒来的意思。
这样僵持在这里十分尴尬,裴聿怀十分自然地开始问起了姣枝的事情,他笑着说:“姣枝小时候也会经常生病吗?她小时候究竟是什麽样的?”
葛存与戚华安相互对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警惕,但又知这是在圣上面前,觉得不对。
他们两人齐齐擡头,便看到裴聿怀略带玩味的笑容,似乎有些奇怪,又有探究的猎奇。
不过就是问了一句姣枝儿时的事情,怎麽就能防备成这样子,不禁让裴聿怀感到费解,还有些好笑。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在他们面前使惊恐克制的眼色。
裴聿怀自小就位高权重,少年天子,幼时称帝。
他身处高位,坐过极高的殿堂,也曾垂眸看衆人丶衆朝臣在底下的惊恐丶辩解丶沉默。他也能在很小的时候分辨出,那些人有什麽样心思。
但是他向来不用在意,因为他是天子,他有着对每个人说不的决定,他可以执掌杀生大全,可以有任何想法。
而戚华安与葛存俨然是不知道这样的裴聿怀,但因那样闲适具有威严的目光下,并非难以看出来。
他们在脑海不断地编排,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出几个合适的词语解释:“姣枝小时候身体并非很好,但是她每一次生病都很乖,也很愧疚,她跟我们说过她不想生病,因为不想要佑善老师花钱买药。”
这件事跟方才姣枝说的话对上了。
裴聿怀还是没有忘记他们的眼神,他漫不经心地垂眼,从喉咙中溢出一点声音,继而说道:“她是捡来的孩子,怕麻烦她的阿娘,实属正常。她本就是个很善良的人。”
现如今,任谁看了,都知道裴聿怀的偏爱只给姣枝一个人,而不是谁都能得到裴聿怀那样的笑容与包容,即便是姣枝的亲朋好友也不行。
裴聿怀本就不是个爱跟旁人熟络的人,他之所以愿意迈开那一步,只是因为那个人身上由他可取可利用的东西。
但是旁人得知了他的身份,也会是这般样子的。谄媚丶顺从丶夸赞。
想要在他身上得到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没有办法通过他来,有心人便会去选择姣枝。
他们经过先前的事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戚华安也在这些话语中逐渐发觉出来了不对劲的事情,她心中一凉又一沉,颇有破釜沉舟丶视死如归的模样,可语气却极为平静温和,仿若是桃源村里的大姐姐。
“圣上有所不知,姣枝虽然不是佑善老师亲生的,但是佑善老师对她很好,不似亲生却犹如亲生。我们做学生的都能看得出来,她是在很努力的为姣枝铺成康庄大道。”她闪过一抹宠溺地笑容探向正在熟睡的姣枝,又敛下笑容。
“其实姣枝也没有那麽幸运,小时候经常有顽劣丶不懂事的孩童骂她有娘生没人养,是谁都不要的人,甚至过分到拿起石头砸在她身上,等老师见到她的时候,已是头破血流,鲜血淋漓。
她小时候啊,真是不聪明灵敏,但很渴求朋友能够来跟她一起玩,或许她的心思太明显了,招致那些坏心思的人愚弄,督促着旁人不要跟她一起玩,她就那麽求着丶望着,终于有一天有人说要来跟他一起玩,她打扮的很好看,高高兴兴地去了,但是她并不知道那些人并非是真心实意的,最後合夥将她骗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再偷偷溜走。我倒是也挺费解的,不知道那麽小的孩童怎麽会有这麽坏的心思。
那件事发生後,小姣枝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在外边游荡了很多天,过了很久很久,才被找回来。她从小就经历过很多人的恶意,但是她还是愿意怀着赤诚的心,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所以圣上方才提起来姣枝的往事,我并不愿意说,更不想提及,每一次提起来,就像是把结痂的伤疤撕开。”
裴聿怀眼神微动,他喉咙发紧,最後只是在姣枝的干净漂亮的面容上停留。
宛微曾说过,姣枝这样干净清透的性子,要麽是被人保护得很好,才得以有这般天真无邪的模样,要麽便是因为,她曾经受过最大的恶意,但是依旧可以保持那样纯洁干净的心。
先前总以为姣枝是前者,但其实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