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塔矢亮不敢相信父亲同意了他和进藤光的事。可事实是,父亲真的同意了。以一个婉转的方式,答应了一件难以答应的事。
父亲在这期间到底做了多少挣扎,塔矢亮不敢细想,他怕细想之下自己会後悔,会痛苦,会无法面对父亲的仁慈和宽容。
塔矢行洋淡淡地笑看着儿子,见他脸色惨白,摇了摇头,说:“你妈妈那里,由我来说。她一直很爱你,只要你高兴,她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父母的慈爱实在让塔矢亮无地自容,他自认自己是一个能让父母骄傲的儿子。可就在进藤光这件事上,他给他们造成了永不磨灭的悲痛。可这道伤痕已无法挽回,无论选择哪一方,总会有因他而受伤的人。
塔矢行洋一眼就看出了孩子的心思,他刚开始确实难以接受同性恋这三个字。可是想到自己的结局,想到那再不能回来的知己,想到棋艺路上不能或缺的对手。他又怎麽可以一手掠夺孩子难得拥有的一切?
他的事已成定局,可孩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能亲自扼杀了未来的无限可能性。也许之于塔矢亮而言,进藤光就是那个sai,是他围棋路上不可多得的良朋知己。
“爸爸很高兴,很高兴你在围棋的路上并不孤单。”塔矢行洋由衷地感叹,“围棋是要两个人一起下的,要是棋盘的另一边空无一人的话,棋艺再高,又有什麽意义?”
“……爸爸。”
“爸爸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从痛苦挣扎,到纠结困惑,再慢慢释怀接受。这个过程并不好受,他看着儿子笑脸下掩不住的愁容,看他日渐消瘦的身体。煎熬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不正是这份求而不得的绝望和伤痛吗!
所以塔矢行洋接纳了,接纳了这麽一个现实——sai已经不在了,而进藤光还在。
他不能把自己的苦痛移交到下一代去。一些不该有的苦楚,不该有的无奈,早就该画上休止符,而不是借以冠冕堂皇的藉口让它无限延伸下去。
塔矢行洋自嘲地笑道:“爸爸可不是这麽迂腐的人啊。”他向前移动了几步,侧转过身去,擡手轻揉着孩子的头发。他的小亮,不知不觉已经长得这麽高大了,早该脱离掌心,拥抱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和人生!
塔矢亮抱紧了父亲,五味杂陈的内心说不上是什麽感觉,是难过,是喜悦,是不舍,是感恩。在这个寂静的初春里,亮白的月华之下,他仿佛和父亲作了一场恒久的约定。
约定了多年之後,他会笑看着父亲和sai的第二场对局。
约定了他和进藤光永不相弃的围棋之路。
约定了在成长的蜕变之中,他和进藤光携手下去,未来无论怎样转变,那个唯一的人,终将不再改变。
和儿子说开之後,塔矢行洋的心情焕然一新。他其实早就想找机会把事情好好捋一下。堵在心头的话说清楚了,真是神清气爽,万事皆可爱!
第二天棋院没有活动,塔矢行洋依旧习惯性地来这里坐坐,和新人聊聊天,下几场指导棋。他的半退休生活,无论如何是离不开围棋和棋院的。
指导棋刚下完,听工作人员说有来客找他。塔矢行洋以为是哪位职业棋士,没想到前来的是一对和他年纪相仿的夫妇。
男的一身精致的灰色西装,精神抖擞,带着略微僵硬的笑容。女的一身淡雅的碎花连衣裙,有些中年发福,可是笑容可掬,和蔼可亲。
塔矢行洋一眼就看出这两人不是来下棋的,不由得疑惑地一愣,他还没开口,对方夫妇已经先一步自我介绍了。
“名……名人老师。”外行人并不熟悉职业棋士的头衔称谓,说得有点烫嘴,“我们是进藤光的父母。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赏脸一起吃顿便饭。”
塔矢行洋怔了足足半分钟,忽然哈哈大笑,往前走上两步,合不拢嘴地,“当然,当然!哎,惭愧,应该是我主动找你们的。”
三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意之中有些无奈,有些惊喜,有些欣慰。孩子间的事,要不是得到所有人的谅解和认同,他们不可能站在此地。
夫妇俩有点不好意思,进藤父亲带着生硬的客套说:“我们在银座那边订了包间,今晚带上贵夫人一起前来……还有塔矢……”他想说塔矢亮,可想到塔矢亮年纪虽小,却快要成为7段棋士了,社会地位高着呢,随即开口道:“还有塔矢老师。”
塔矢行洋听他说得绕口,想到一方面塔矢家是职业棋士,另一方面进藤爸爸重视和他的见面,说起话来才会如此客套,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忙道:“肯定肯定,今晚一定到。”
进藤光和塔矢亮相识了十几年,今晚是第一次齐聚两人家一起吃饭。即使私底下二人早就什麽没羞没躁的事都做过了,双方父母见面的场合里,还是感觉无比紧张和压抑。所以来到包间的时候,二人默契地没有坐在一起,而是各坐在了父母一侧,隔了整个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