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塔矢亮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塔矢行洋说:“你知道爸爸是什麽意见。”
清冷的榻榻米房间仿佛卷起了一阵寒风,冷得塔矢亮後背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这种惊世骇俗的事,爸爸劝你三思。你是聪明的孩子,和进藤的事点到即止,对你和他都是一件好事。要是再发展下去,你们的职业生涯都会就此结束。”
“……”
“爸爸不是迂腐的人,只是你们是棋士,虽然说不上是公衆人物,但是多多少少被关注着。要是你们俩都是普通人,我也就不插手干预了。可是在这麽多关注之下,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到时候受影响的不仅是你们二人的关系,还有职业生涯丶生活……”
“爸爸。”沉默良久的塔矢亮终于说话了,他深沉而平静,不见一丝失措混乱,“我知道了。我重来没有希冀过爸爸会允许这种事情。而且现在还是爸爸的身体要紧,既然爸爸已经表态,那麽我会按照爸爸的意愿来做。”
这下反倒是塔矢行洋愣了一下,他以为儿子至少会尝试着挣扎,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坦率地接受。得到这样的回复他该是高兴,然而心里却是一丁点高兴的感觉也提不起来。
“你……你真的能放下进藤?”本该就此打住的话题,塔矢行洋忍不住说了下去。
塔矢亮笑了笑,顶光灯的阴影下,笑意冷得渗人,“事到如今还说什麽放不放得下,既然是爸爸不允许的事,我当然不会去做。”
这话里话外,都是履行一个好孩子的义务,本该是放心丶高兴。塔矢行洋却从中读出了不少让他心梗的倔强和不从。可实际上儿子除了和同性亲吻了一下,没有做出什麽实际性的行为。这份生气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似的。
他沉吟了片刻,心中这份堵得噎人的气实在是教他闷得慌。塔矢行洋忽地想到了下棋,中国的围棋和古籍之间往往能找到相通之处。所以他研究棋谱之馀,也看了不少中国古籍。
那一句‘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忽地闪现在了脑海里。塔矢行洋眉心一跳,莫非这孩子是拐了个弯跟自己硬刚下去?
没想到父子俩的眼神交汇之际,塔矢亮心有灵犀地说:“爸爸想多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塔矢行洋的眉心皱得更紧了——这孩子完全读懂了父亲的心思!他也许真不是孩子的对手……
塔矢亮站了起来,拿外套披在父亲的肩膀上,“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预约了医生过来检查身体吗?”
塔矢行洋嗯了一声,依照孩子的意思缓步走回睡房。塔矢亮不知不觉已经长得比他高出半个头,杵在身前生出了点柔和的气势。之所以说柔和,因为塔矢亮从来不发脾气,也不大声说话,却是温和间透着星星点点不容忽视的强势劲头。
“你……”走进睡房之前,塔矢行洋还是不放心,呢喃细语地问了句,“你不会为了反抗父亲,故意输棋吧?”
塔矢亮怔了怔,失笑地轻揉着父亲有点弯起的後背,“爸爸,我是职业棋士,怎麽会丢了该有的职业操守。而且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会因为私事影响比赛。”
塔矢行洋哦了一声,听见孩子道了句晚安,缓缓地合上了睡房的门。明明已经得到了塔矢亮的承诺,他还是久久不能成眠。
儿子故意把进藤带回家,故意让他听见二人亲密的动静,还找了个初段来家里做客。这些举动难道不是为了进藤光?
处心积虑地用尽手段的儿子,真的会因为自己一两句话就放弃一切?塔矢行洋忽然对自己失去了自信,他在孩子心里真的能有这麽大的分量吗?
然而接下来塔矢亮的比赛真如他自己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连久居在家的塔矢行洋也频频收到战报,全是恭喜塔矢亮又战胜对手的喜报。
可孩子胜率越高,他反倒越担心。刚开始还能笑出来,渐渐地笑意凝在脸上,变回那个严肃且不茍言笑的表情。大家便说他对孩子要求太高了,如果自己也有如塔矢亮一般优秀的孩子,做梦也能笑出来。
眨眼到了初夏,塔矢行洋回国已经半年了,作为日本围棋界的泰山北斗,不得不在公衆中露面。期间门下弟子在家中往来不绝,少不了被大家簇拥着,请求他多多出席围棋活动。
生病的事一直是家族中的秘密,只有亲密来往的极个别弟子知情。一开始塔矢行洋考虑到年纪,已经有了退休到幕後的打算。所以一直婉拒前来绕请参加活动的工作人员。
最近他突然松了口,答应成为即将到来的国际业馀双人围棋锦标赛的嘉宾。塔矢亮十分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几番交接之下,这位重量级的嘉宾以开幕演讲的形式参加,而且时长必须控制在30分钟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