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69】2003·学习苦难
陈七月咬着牙,把叶九思扶上床,还帮她盖好被子。
叶九思的手稿散乱地堆放在桌子上,左下角标好页码。陈七月帮她整理时,发现叶九思的笔迹特别重,快要穿破几层纸,可谓入木三分。
两人坐在床边,举起稿子一起读。
蒋士颖读了一半,不断地吸鼻子。旋即,泪水落在了叶九思的手稿上,晕开墨水。陈七月久久无法舒畅地呼吸,心如乱麻。
最近因为台风天,气温冰凉,天色也一片灰蒙。所有的一切笼罩着陈七月,她深深地感到——没有话语权的人,连遗言都无法撼动他人。她又要怎样,才能逃脱这种命运?陈七月不断陷入这种迷思,渐渐被困住。
直到褚之劲拧开房门,走进来,问:“你们在干什麽?”
陈七月叠好叶九思的手稿,放好,支支吾吾地表示没什麽。也是褚之劲,才把她从漩涡中拯救出来。
然後想起来——叶九思并不希望褚之劲看读到她的文字。
“在看什麽嘛!”褚之劲一边摇晃蒋士颖的肩膀,一边说。
“我高二的时候给你看过了……”蒋士颖说,嗓音有些落寞,“是一篇小说。你看了不到一页就看不下去。所以你别问了。”
陈七月明白蒋士颖说的是《厮磨春光十八潮》,但竟然也可以用来糊弄褚之劲——这让陈七月非常佩服。
蒋士颖又觉得这样对褚之劲会不会很不好,所以放下叶九思的手稿,勾着褚之劲的肩膀,说:“阿劲,等一下你带我去健身房吧?”
“哎哟!两夫妻又要去约会了哦……”陈七月卷起手臂,笑着说。
褚之劲已经习惯了她们开这样的玩笑,反而觉得她们承认自己比较有男性魅力。蒋士颖只是笑了笑,说:“对啊!我们要去玩肉体了哈哈哈!”
“去吧,下次再见面咯!”陈七月送他们离开花园。
他们消失在陈七月眼前时,她靠在门框上,回味蒋士颖的笑容——似乎多了一份超脱。难道有新情况?
安静下来之後,如潮水一般的恐惧又苏醒过来,吞噬陈七月的身体。她抱紧双臂,胸口泛酸,转身上楼,躺在叶九思身边,展开手臂紧紧地抱住她——叶九思的体温丶均匀的呼吸还有酥软的肉身,才慢慢麻醉陈七月。
叶九思的新小说,定题为《绿井底男女》。
誊抄时,叶九思最开始的极端痛苦,经过淬炼,已经升华成一种伟岸的崇高,从胸腔直抵头颅,久久盘旋,然後微醺。
叶九思的大学第一课恰好是基础写作课。
上课前,叶九思确实心潮澎湃——直到一个地中海男人手里端着搪瓷杯,腋窝夹着教义走进来时,她心里这腔热火就已经浇灭了大半。
老师走上讲台,凝望教室许久,才开口讲“写作的定义”是什麽。
这也要讲的吗?叶九思挠头,托着腮,仿佛回到高中,两耳不闻讲台事,最後修改小说的措辞。
第一个课间之前,叶九思松了一口气,刚好听见老师布置了文学院的传统写作作业——大一学年手写一百篇文章,其中优秀的部分将会集结成册。
听说这些,教室里的气氛沸腾起来,下课铃响了之後,大家都带着自己的作品,聚在一起,传阅作品,讨论谁的作品可以放进集结册里。
虽然梅恒和连曼钟已在叶九思和班里同学之间建筑起一道透明的高墙,但是写作的热情还是能穿墙而过。
所以叶九思颤抖着手,把作品伸到同学们面前,满脸通红。
为首的那个人看完之後,皱皱眉,有些吃力地吐出几句话:“叶同学,你的小说文字很震撼人心……”
叶九思满脸通红,心脏狂跳,等着真诚的夸奖。
“但感觉你在影射什麽?”她又是很吃力地说,“感觉思想不太积极,算不上一篇好的作品。”
叶九思脸色铁青,却下意识地点头,做出一副接受他人意见的模样。那个人停顿一下,才说:“其实九思的笔力还是挺好的。”
叶九思怎会听不出,最後一句话根本是套话,只是为了挽回点轻薄的面子。
人群中,又有一人说:“叶九思,我感觉你这是在污蔑我们的教官!是你自己亲口说文学要远离政治,怎麽你字字句句之间,都是政治?”
“就是!”零星却又整齐的声音跟着附和。
叶九思抿着嘴唇,在内心翻白眼——虽然文学院的人,有深厚的阅读功底,阅读速度也很快。但是一目十行,总归遗漏不少,然後他们自以为把握全局,对叶九思指手画脚——她头皮发麻,一把夺过作品,说:“选不上又怎样?好作品不只有一种——这也是你们说的。”
本来热火朝天的讨论,一瞬间冷了下来。
一道道犹如冰锥一样的目光,打在叶九思身上。虽然叶九思习惯性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别人说的话,自己也是一块坚冰。但她被陈七月捧在温暖的掌心上,多少会融化,然後意味着脆弱,一击即溃。
叶九思的舍友一号和舍友二号,本因连曼钟的关系,爱屋及乌,多少会跟叶九思说笑两句。但重大变故後,还有课间那僵持,她们也不跟叶九思说话了。
叶九思对此感到无所谓,但心中还是有隐隐的疼痛,在骚动着——每当她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出她最後一次见到梅恒的情景。
梅恒肤色和活人无异,神情安详宁静,像睡着了而已。但这就是无法逾越的生死鸿沟——原来活着跟死亡也没有差别。尤其是心里平静的时候,更是觉得,一切都被黑颜料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