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85】2007·错过丶错过丶错过
2007年元旦後,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初试如期举行。陈七月在自己的学校考试,所以她已经提前一周回到学校。
连续两股寒潮侵袭城市,这热带城市,气温逼近零度。宿舍朝向西北,早就没开窗,陈七月开门那瞬间,只闻见一股人肉的味道。她发现三个舍友都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靠近门那位把头探出来,说:“七月,你终于回来啦?”
陈七月眼睛躲闪,含胸点头。
“听说你准备考研?你准备得怎麽样了?”那女同学手里拿着政治知识点练习册站起来,问道。
陈七月见不得不说话,准备开口,却感觉声带已经生锈。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交流,这几个月从早到晚都对着书桌,几乎没有说话。但其实,她对这场考试很没底——去年国庆之後,她奶奶因为得了病,住在了陈七月家。
工作日上午,陈七月的奶奶从医院回来之後,虽然会煮饭,解放了陈七月的时间——但是下午她却在客厅看粤剧频道。那咿咿呀呀的戏曲,一直环绕在陈七月耳边。她本想让奶奶关掉电视。
但打开门,看见奶奶戴着银白色的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时,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了——要是奶奶不看粤剧,也不知道能做什麽。她不仅叹息自己的自私——还叹息这太过逼仄的房子,所有人都犹如蝼蚁一般,竭尽全力只是有瓦遮头,一点生活质量也没有。
所以她要考试,决心改变这情况。
天天听着粤剧,陈七月倒也习惯了和粤剧并肩学习——但她越是学习,越是觉得专业课是个无底洞,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
对着舍友,只好说:“我不知道,感觉啥也不会。”
舍友却仰起头笑着,拍了下陈七月的肩膀,说:“大家都这麽说……但是你当时可是差一点就能保研成功的,底子还是相当不错的,我还是相信你……”
“讲这些,”陈七月笑了,却是用鼻子喷气,“去年九月的我也不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真的啥也记不得了。那你们呢?”
“我感觉复习那麽久,还是一点都不会。”
陈七月没再说话——这种对话,没有一句真话,既然如此,又为何浪费时间?可能只是为了互相试探,确保对方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考前一晚,阳台外呼啸的风声,更加猛烈,连阳台门都跟着颤抖。陈七月早早上了床,戴着耳机,手里捧着复习资料。
复习得有些犯困,她恍惚间想起高二时,她和叶九思,还有一群人围坐在蒋士颖座位前,互相过知识点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叶九思下一秒,就会伸出柔软又温热的手,捏着自己。
所有触感丶气息,都太栩栩如生,一时间,以假乱真——尤其是当下,宿舍里准备考研的人,考的都是法硕,按理说学的内容大同小异,却没有相互帮衬的意思。麻木的现实让记忆变得更喧嚣。
考前一早。
陈七月裹着厚实的大衣,迎着一片灰白色天空走出宿舍楼时,脑子忽而被冻住——极其细小的雪飘落在陈七月的脸上。
陈七月伸出手,等了一分钟,又有几颗雪花落在掌心和衣袖上。竟然下雪了。然後听见浑厚一声响:“陈七月——”
陈七月擡起头,看见是穿着羽绒服丶戴着绒线帽的秦晚芝。陈七月飞奔出去,紧紧抱住秦晚芝,说:“你怎麽回来了?”
“我知道考研对你很重要,”秦晚芝拍了拍陈七月的背脊,“所以我就过来支持你了。”
陈七月低下头,看见秦晚芝手腕上那一串花式奇异的项链——是她高考的时候戴过的,据说开过光的手链。她笑着说:“芝芝,你居然还戴着这串手链?你觉得它有用吗?”
“那当然有用了,”秦晚芝一边说,把手链拆下来,绑在陈七月的手腕上,“今天就让它保佑你考研上岸吧!”
“谢谢!”陈七月把项链戴在手上,还晃动几下,项链的声音稀里哗啦地响起。
到考场楼下,秦晚芝发现陈七月还会到处张望,似乎在寻找谁。秦晚芝一眼看穿陈七月的心思,说:“我昨天晚上去找过她,她说,她不敢打扰你,但是她会一直支持你。你好好考试就行了。”
陈七月长长吐了一口气——就算心里没底,也不再恐惧,踏着坚定的步伐走进考场。
陈七月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过道时,叶九思才把头探出来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背影,胸口内一阵酸楚。
她身後的蒋士颖裹紧羽绒服,说:“思思,你为什麽不上去跟陈七月说两句?”
叶九思猛地摇头,转身想要离开,说:“我不知道陈七月需不需要我找她。我怕我影响她考试。”说完,却听见有人大喊叶九思的名字——原来是秦晚芝。秦晚芝迎着烈风,飞奔到叶九思面前,说:“思思,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们准备去图书馆。”叶九思嗓音有些不自然,避开秦晚芝的双眼。
“我听说,你们平时在逸仙大学的图书馆学习呢……”秦晚芝歪着头,卷起手臂,说,“逸仙大学的图书馆,似乎不在这个方向,你说是吧,蒋士颖。”
蒋士颖羞涩地笑起来,点头。
“思思,刚刚我陪陈七月到考场,她看起来情绪还好,不是很紧张。”秦晚芝说,“但她一直在找你。”
听到这里,叶九思胸口发软,炽热的感觉盘踞在身体里,久久没有散去。晦暗中的兴奋感渐渐清醒——她们互相躲避对方,却又在心里用炽热的目光,凝望着自己。仿佛她们还在双向暗恋的拉扯中。
“思思,昨晚你跟我说的,”秦晚芝挽着叶九思的手臂,说,“我都转告陈七月了。”
说完,秦晚芝仰着头看向蒋士颖,问:“哎呀!蒋士颖,好久没见面了。话说褚之劲现在在做什麽?怎麽都没有听你们说起过他?”
“他当兵去了。”蒋士颖语调平静地说。
秦晚芝噗嗤一笑,笑得腰都弯了,说:“他这个人,玩心这麽重,能当好兵吗?”
考研初试结束後,陈七月踏出教室,感觉天旋地转,右臂仿佛从自己身上脱落。两门法学专业课的考试,陈七月的笔尖从未停过,交卷的时候,感觉要写到的点,基本都写出来了。
处理完学校的一些杂事後,陈七月连忙回家准备复试的内容。
2007年除夕已是二月的下半月,考研初试成绩即将公布。这些天,寒潮和暖空气一直在广州的上空打架,连续一周阴雨绵绵,天空披上一片水汽的灰蒙蒙。寒气钻进陈七月的大衣,直抵她赤裸的肌肤。
陈七月捧着保温杯,站在阳台前,把复习资料放在围栏上,嘴上虽然念着知识点,但是脑内的思绪已经飞向别处。耳边的粤剧唱腔和新年音乐《财神到》旋律交替响起。陈七月发现,就算黑暗笼罩着城市,天空也黑得不彻底。
——水雾反射着一点点城市的光亮。
电视里开始播放春晚,箱子里的喜气洋洋。入夜了,更寒冷,陈七月裹着围巾,换上鞋子,撑着雨伞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