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到达久康养老中心。
“你在外面,我自己进去探望。”阙眠对简觉深说,“你嫌我妈烦,我妈见你应激,最好别见面。”
“行。”简觉深利落地答应,复而担心阙眠,“你自己没问题吧?”
“没问题,帮我看着行李。”阙眠留下行李箱,朝疗养院大门走去。
简觉深烦躁地“啧”了一声,找条长椅坐下,盯着阙眠消失在门後的背影,挠了挠後脑勺。
养老中心的护士领着阙眠乘坐电梯到十层,边走边介绍:“我们按照医嘱,定时给阙女士服药,目前她状态平稳,能够正常沟通交流。”
“好的。”阙眠说。
护士推开门,放轻脚步,小声说话:“阙女士,您看谁来啦?”
躺卧床上的阙山樱睁开眼睛,与阙眠对视,大约过去两三秒,她说:“是眠眠啊。”
“药物麻痹了她的大脑,反应慢是正常的。”护士说。
“妈。”阙眠拉过椅子坐下,说,“您感觉怎麽样?”
“我住这里,要花很多钱。”阙山樱慢吞吞地说,“我不住。”
“您放心住,我有钱。”阙眠说。
阙山樱看着阙眠,仿佛初次认识他,褪去疯癫狂躁的情绪,她像变了一个人:“你,”她竟不知道和儿子说些什麽,“你最近忙不忙?”
“还好。”阙眠说,目光警惕,逡巡于女人的面庞,他太久没有看清阙山樱的容貌。
“母亲”这个词语,于他而言,像一个概念性的符号,承载着世界上一切美好的词汇,却没有真正降临在他身上。
长达五分钟的相顾无言,阙眠站起身,说:“我走了,以後再来看您。”
“走吧,去你的新妈妈家。”阙山樱平静地说,“我辛苦把你养大,到头来,你不认我,反倒认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做妈妈。”
“你说什麽?”阙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向护士,“我妈发病了吗?”
“阙女士今天的药足量了。”护士说。
这意味着字字戳心的话源自阙山樱的本性,一直不愿直面真相的阙眠睁大眼睛,被迫认清了阙山樱自私偏执的灵魂底色。
“我若不认你,就不会送你住进一年六十万的养老院!”怒火若爆裂的汽油瓶,阙眠双手发抖,竭力攥拳,维持基本的体面,“你以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若我能选谁做我妈妈,绝对不会选你!”阙眠看着被绑缚在床上的女人激动挣扎,倏忽冷静下来,他轻掸袖口,“你已经老了,妈妈,你打不过我,也管不了我。我建议你聪明一点,对我说两句好话,哄着我继续缴费,让你住在宽敞明亮的疗养院,而不是将你独自关在老房子里发疯。”
“阙眠!你和你爸一样恶毒,你们父子俩不得好死!”阙山樱目眦欲裂,歇斯底里地咒骂。
站在门口观察情况的护士们绕过阙眠,七手八脚地摁住阙山樱,注射镇定剂和安眠药。
阙眠面无表情地看着阙山樱失去意识丶颓然躺倒,他转身离开房间,头脑昏沉地往外走。
“阙先生!”护士小跑着追上阙眠,“阙女士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处理尖锐的冲突,建议您顺着她……”
“我顺着她二十多年,不想再顺着了。”阙眠说,“我会按时交付每年的费用,除非死亡通知,别给我打电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楼大厅,向疗养院大门走去。
临近大门约三十米处,阙眠瞧见简觉深坐在长椅上,托腮望天丶百无聊赖的侧影。他眨眨眼,脚步停顿,後退,转向草坪里弯曲的鹅卵石小路。
不知为何,阙眠改变路线,径直走入树林深处。
长椅上的简觉深打个哈欠,点开手机屏幕,阙眠进入疗养院已有一个小时,怎麽还不出来,真有那麽多话和他妈妈讲?他握住行李箱把手,左右扭动,使轱辘在地面画一个正圆,聊一聊挺好,省的眠眠反复思忖阙山樱是不是爱他。
眠眠那麽好的人,全世界都该爱他才对,简觉深偏心眼地想,当然,自己最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