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河口县医院,俩人跟蛏子哥上去看。老太太嘴里插着胃管,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陈熙南翻翻病历,又看了看病人。
“现在不仅并发肺炎,肝肾功能也不好了。”
蛏子哥站在床边,俩手抱拳地祈求道:“陈大夫,你心肠软。能不能帮我在二院…”
“我不能。”陈熙南几乎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把病历挂回床头,走到窗边向外张望,“抱歉,我帮不了那么多。你先容我想想。”
段立轩见他为难,凑上来小声道:“要不我给扔俩钱儿得了。都他妈困难,管不过来。”
“不准乱花钱。”陈熙南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狠咬一口,“自个儿连个医保都不衬,还不好好攒着。再当散财童子,给你钱包掐死。”
“啧,那不是你捡的蛏子!”
“我捡…那还不是为了你?”
“啥玩意儿就为了我啊?我都不认识他。”
“我不想在跟你求…咳,赶海的时候,脑子里闪过哪怕是一丝的愧疚。你懂吗?”
“我懂个der我懂。挖个蛤蜊戏这老多,我再给你打个光得了。”
俩人在窗口叽咕半天,陈熙南抬腕看了眼表。妥协般叹口气,转身对蛏子哥道:“多了我爱莫能助,只能说给你指条路。”
蛏子哥不住点头,祈盼地看着他。
“不要按照脑卒中往上转。老人家血管条件不行,做不了溶栓。并发症还多,神外神内都不会收。你直接走二院急诊,按肺炎转呼吸科。急诊那边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呼,不至于拒接。至于呼吸科愿不愿意收,我也没法跟你保证。”
“要是呼吸科不收咋整?”
“没办法。现在这情况,能在急诊有个地儿待就不错了。或者继续找人。你要是乐意花个一两万,床位问题应该能解决。”陈熙南看看那奄奄一息的老人,微微摇着头,“不过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现在这个情况,痊愈的可能基本没有。就算是治,也不过是来回换抗生素,平衡一下表面炎症。总之那天不会很远,到时候是否接受心肺复苏、上不上呼吸机、进不进ICU,你要提前考虑好。”
等从河口县医院出来,已经是将近十二点。
郊外的林荫道郁郁葱葱,像一片绿海。高蓝的天,铺着鱼鳞样的云片。
段立轩放下天窗,让夏末的风吹进车。音响里放着凤凰传奇的《天蓝蓝》,鼻端飘着若有若无的海腥味。
“乐。”
“嗯?”
“我看内老太太的病历,和爸一年生。”
“是啊。”
“你要想爸了,我带你上趟栖鹤园儿?”
“爸不在栖鹤园。”陈熙南伸出手,让风顺着指尖游过,“爸在这风里。”
段立轩不再说话,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倒也不都是因为爸。”陈熙南撑着脸,嘴角挂着浅笑,“是我今天想做个好人。我今天做的每一件事,必须都能堂堂正正地讲与你听才行。”
他的眼睛缓缓合上,声音也逐渐变小。唇齿间碎飘飘的情话,像干软的小粉扑。带着痱子粉的温柔香气,痒痒地扑在人身上。
“你知道我,不是个完美的人。但今天,我要做个完美的人。要能配得上,这个美丽的日子。还有接下来,要对你说的,那些美丽台词。”
段立轩歪嘴笑了下:“小瘪犊子,又他妈开始整景儿。”
陈熙南没回答,恬淡地闭着眼。枕着自己的肩膀,呼吸变得深而缓。小卷毛箍了一层发胶,随风而颤。像一群跃水的小鱼,在阳光下银光闪闪。
段立轩关掉音响,沿着空旷的公路缓缓开。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海岸,白色海鸥在水面上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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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熙南在夏末的风里做了一场梦。奶油色的,高光的梦。
白色的天,淡蓝的海。彩纱鲜花的包裹下,他二哥的皮肤变成淡金色。在灼热的耳朵里,他听见哗沙沙的海浪声。
他告白,唱歌,打开戒指盒。他拉着段立轩的无名指,要把戒指戴进去。
忽然一声尖叫,有人大喊着鲨鱼。扭头一看,海里全是密密麻麻的三角鳍。紧接着那些鲨鱼长出了腿,巨蜥似的爬上岸来。
段立轩拉着他一路狂奔,鲨鱼大军在后面狂追不舍。他跑得慢,不停被咬。鲨鱼咬他的腿,他的脚,他的屁股,浑身因失血过多而发麻。
麻得太厉害,给他都麻醒了。
陈熙南梦糊糊地睁开眼,望着眼前的景象发呆。远天烧成了橘红,海面上燃着潋滟的火。夕阳像半个溏心蛋,在海平线上稀稀地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