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了!」她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缓缓伏在桌案上,紧张得胃痛。
礼安进来,燃了薰香,味道经雨水的渲染,让人昏昏欲睡。
他也真的睡着了,梦见个同鸢儿一样长相的姑娘,话本里似的,同他恩恩爱爱离离合合。
这是他八九岁时看的话本,也是第一本未经太后允许得到的读物。
平时健康宫宫人的一举一动皆要上报,他的四五个老师教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要记录在案。他乍一得到这东西,新鲜的不得了,忙拿给礼安看。
可第二天,送他书的小内侍就不见了。
那不过是个话本罢了。
皇帝才逐渐明白过来,太后是想叫他一辈子懵懂无知,做个只能任她摆布的稚子。
那些太傅嘴里无治国理政之言,只有恭顺谦谨的无用之词。
只有施平不一样,他没有逃避丶麻木和顺从的眼光。
他看向自己,才真的像个老师。
虽然无能为力,然而是痛惜的。
自己的确给养废了,太后本就是玩弄阴谋的高手,自己只好走阳谋,她要杀要剐,总好过一辈子困在这建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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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儿在城南没找到施平,费了半天劲问迎门的仆童,才知是到冯国公府上去了。
她躲躲藏藏一路来到冯府,刚亮出金牌进门,附近的几条街道便全给封了。
施平正在探病,没料想到会有这麽一桩事。
他听了好一会,安顿好鸢儿,才又走入室内,拉住冯不虚的枯手,严肃道:「冯兄,陛下传话出来了。」
冯不虚才吃了药,勉强能坐一会。
他听了这话,勉力问:「何事如此紧要?」
施平将话说了,冯不虚听完,倚在被褥中,望着天,不知在思量着什麽。
「可恨天不假年於我,若早几年…」
施平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问:「冯兄可是不打算参与此事?」
冯不虚无奈而虚弱道:「施平,你性子就是这样,莽直粗鲁,白白得罪人。今日我既已经知道,即便力不从心,又如何不帮一点忙,以遂陛下之志。」
「弟说话就是这般,只有冯兄不与我计较。」
外面传来声音,仆人进来道:「老爷,二公子想进来请安。」
冯不虚原还好好躺着,一听是他立刻吹胡子瞪眼:「让这孽障滚,我不见他,还能多活几天。」
施平忙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安慰。
冯不虚愤怒之後疲态愈显,说:「当年包庇他,我至今仍悔。施老弟你也是科举出身,唉,他做下这样的事,真是败坏家风。」
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有人来回事,说是有个旁支的公子,想求个差事。
冯不虚早没精力管了,叹道:「看来我说得不对,这家是已经坏到根子里了。这些年我不但管着冯家,连着别的世家,混帐事不知见了多少,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姓人家,如今还有几个清白?」
施平只能无言,他虽是科举出身,可因着愤世嫉俗,同同窗们相处并不融洽。
冯不虚却提拔他,与他亦师亦友,又与他同样有着匡扶正统的志向,该帮谁,他心中早已有数。
「无论别人如何议论,我只知冯兄心中磊落,从一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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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平决心已下,便要准备许多事,并没功夫管一个传话的小宫女,既然皇帝没说,便又将人原模原样送回去。
鸢儿一踏入宫,便觉得冷。
原本住的屋子只剩她一个,想去问邻着的宫女,个个房门紧闭,建康宫成了一座空寂幽黑的宫宇。
她原就料想到自己送信後日子不会好过,甚至会因此丧命,可真到了这一步,还是不由得抱起双臂瑟瑟发抖。
「不怕…不怕的…」
鸢儿边给自己打气,边试探着向皇帝日常所在的书房去。
她是不指望皇帝会保下她,可还是像扑火的飞蛾,向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靠近。
书斋幽幽地立在前方,鸢儿的心提得更高,背後又突然响起礼安的尖叫。
「好啊,死丫头你还敢回来!」
转过头去,大太监礼安面上挂了些彩,背後跟着四五个小太监。
鸢儿血都冷了,声音堵在喉咙里叫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