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後院里灯塔明起。
这是一处转为观月而设计的一处台子,虽然颇雅致,但又高又窄,仅能容几人并肩而立。
林忱几人入院之後,张大娘子便被请到这台子上去了,剩下她自己单独一个在人群中打转。
她仰望过去,台上已站了一人。
萧冉还是白日里那套衣服,却在外面披了件黑色披风,因着距离不太远,连脸上的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前几面从未有过的凛然与锋利。
宛如一把快刃,正等着饮血止渴。
张大娘子登到台上,手脚已有些颤抖,萧冉背对着她,再转身已换了副面孔。
她笑着说:「来了。」
她摆摆手,随着一声令下,台上两侧的人点燃了第一支烟火。
一朵硕大而鲜艳的红色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丶绽放,照亮了长久以来黑暗的夜,似乎连月华也因此失色。
随後,逸散的星火化作坠落的星,华彩熄灭,最後晦暗地退场。
几乎是同时,地上几十支烟花怦然炸响,天幕璀璨,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的图案纷繁复杂地展开。
像是一场不断循环又究极短暂的宿命。
院中的夫人小姐丝毫不惧硝烟燎人,纷纷聚在门口,提着灯笼说笑。
林忱置身其间,竟也有那麽一瞬间为烟火欺骗,觉得岁月静好。
当烟花纷纷盛开,她不期然与萧冉的视线撞到一起。後者正盯着她看,眼神里明明全是冷然,非要在她回看过去那一瞬扯出一个迷惑性的笑来,仿佛在这飞雪飞雨的春夜里相逢很快乐似的。
林忱的眸子张得很大,也很亮,映着火树银花,那股倦怠厌世的劲都没了。
萧冉的手摸进袖口。
在高台之上,她敛起笑,年轻又白净的面孔上露着狠。那微挑的凤眼一垂,却仿佛一张菩萨面。
然而,在所有人沉浸在烟火回味时,她将脸一抹,化作了罗刹,猛然旋身出手,一把玄色刀刃紧紧贴在了身後人脖颈上!
张大娘子猝不及防,一声尖叫冲出口来。
正在这时,院中那些燃放烟花的火工们不知何时掏出了弩机,列好了阵型,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院墙,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把院里的人通通射成筛子。
弩机森森的寒光在月下闪亮,林忱心头一颤,指尖微微麻痹,身体却第一时间躲进人群之後。
她在窗下,眼看着门口的一群人踩踩踏踏丶慌慌张张地想要进门来。
「都别动!」萧冉厉声向院内喝了一声。
她将簌簌发抖的张大娘子交给手下,那短刀嗖地贴回袖子。
然而这声音稚嫩,虽威势有馀,但却似乎起了反作用。屋内的人更加慌乱,推推挤挤着要关门。
萧冉里在风中,眼睛被风雪吹得微眯,她披风一挥,墙上万箭齐发。
密密麻麻的箭划开破空之声,其力度插到地上连箭头都看不见。
一时间尖叫四起,华服贵人们向内奔逃,也顾不得撞到了谁。那盏盏灯笼落地,点着了硝烟的馀烬,一下子撩起一大片橙红色的火!
林忱伏着,一支箭恰好从她头上掠过。
第一波箭雨过後,众人惊魂未定,回身才发现,这些箭虽然来势汹汹,但大部分都落在了门口,并不真地要伤人。
这下子,不用萧冉再说,压抑的哭声下,腿脚发软的众人互相搀扶着往门外走去。
青萍已在门前站定,大声说:「众位夫人莫慌,今日常侍是奉太后之命讨伐逆党,与尔等无关。」
大家哆嗦着向上看。
高台上,萧冉的披风猎猎作响。她静静站着,一直等到乱象结束,才回到张娘子身边。
那柄短刀贴着张娘子的脸,她冷声问道:「阿湘呢?」
张娘子虽抖成个鹌鹑,但从咬着的牙缝间还是挤出一句话:「常侍以为抓着後院的一群人,对老爷有用吗?」
萧冉微微笑了,她的声音夹杂着飞雪,又甜又冷:「娘子还是太天真了,张侯爷这会儿只怕是自顾不暇了。」
她话音一落,张娘子便注意到远处燃起一片火光。
在被阴云遮盖的月下,在三月的飞雪中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目。
先是东边的方向,接着是西边的,沿着往前院去的路上,一片片火光也是冲天而起。
嚷嚷着救火的声音顺着风声刮到高台上,张娘子的心全凉了。
她的唇变得很苍白,听得萧冉说:「这几个月锦衣卫早已进城,想来他们的手段娘子听说过。平城就这麽几户人家,谁家的儿子出去吃酒,谁家的孙子在外逛青楼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更何况今日众人聚齐,省了我挨家挨户抓人的力气。」
张娘子已是闭口不言,萧冉倚栏轻叹,一只手背到身後:「我喜欢娘子,至少不希望你这麽轻易地就走。不如说说,你是怎麽猜到提前女儿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