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妃,神女也。
月色浓艳,天晚,尚飘轻雪。
李娇高坐于迅黑大马之上,身披银白狐裘大氅,缓步走来,马蹄印像一瓣瓣月亮,掉在地上,发出的音声很是脆爽。
策马缓步向前,腰间软剑出鞘,剑身轻轻挑开车帘。
马车内暖烟熏熏,绛紫鹤氅中的人儿倦倦擡眼,清英雅秀,眸中含笑。
她一手转动着翡翠扳指,一手握着象牙念珠,悠然擡手撑着头,她开口道:
“好久不见啊,李娇。”
虽着文士装,但并未束胸,也无喉结,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人。
尚有几分诧异,李娇问道:“不装了?”
她明白李娇再问什麽,淡淡摇头,用茶盖撇去浮沫,她手中的青瓷盖碗如玉温润,细腻光滑。
只听她浅笑道:“现在,没这个必要了。反倒是抛出一个可大可小的把柄,用起我来才更趁手……”
不知为何,李娇觉得,她很像是一棵开花的枯竹。
所有的锦衣玉饰都只是枯败的序章,她笔直,挺拔,疏离,生气了无。
仿佛连月色都能将她压垮。
“风雨欲来,姚月这人,指不定哪天就舍了你。你现在收拾收拾,嫁给我,还来得及。”
即便是恢复了女身,依旧不改那副膏粱纨绔的德行,轻晃着手中的象牙念珠,她调笑道。
无甚波澜,李娇淡淡垂眸,“我当初就不该留你性命。”
左思笑得伏在靠椅上起不来,身躯剧烈地起伏,笑声若落叶般枯朽,像是落叶被碾碎时的尖叫与控诉,似笑更似哭。
嘴角挂着嘲弄的讽笑,她慢慢撑着坐起身来,整个人冷得像铁,“别把自己说得这般高尚,我身边又怎麽会没有跟着人呢?”
靠坐在软榻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根根细针,绵绵密密地袭来,风紧露寒,载着她的声音传得很远,又如铁掷地,“那晚,只要你敢动手,死的一定是你。现在想想真是後怕啊,毕竟……我可舍不得呢。”
不知从哪拿出一壶酒,咬着红绒将壶盖拔出来,她仰头,酒液滚滚倒入口中,还不忘扔给李娇一壶。
眼含醉意,她歪头,眼神暧昧:“你不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杀我的吗?”
李娇没理会她,寒风划过铁刃,发出阵阵长鸣。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痛饮满壶,灼灼滚滚地灌入腹中,再浓烈炽艳的愁绪也能被压下去,浇下去,只见满腹空荡,馀热不散。
只是可惜,樽酒有尽,此恨无穷。
自古以来,又哪有酒能够浇得灭的愁绪呢?若是真要想浇灭,恐怕只得用沸血,用寒月,用浩风,用这一具枯朽之身重归于天地,用江中冷月涤荡千载魂归香丘。
可怜已枯木,徒怀千岁忧。
左思擡手,用力将手中的空酒壶扔出马车,酒壶在地上炸开,跨啦一声,而後空馀满地支离。
她确实是有些醉了,缓缓于马车内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不过我也知道……你那时方才醒来,尚不着相的人,对着什麽都敢挥刀……”
“你究竟还知道些什麽?”李娇问道。
浊云收尽,清寒涌溢。
银汉无声,空转玉盘。
明月直直照入马车内,照见她眉目清朗,仪容不凡。
可她没有理会李娇,只是再饮一壶,自顾自嗤笑道:“不过啊……李娇,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死可不是什麽可怕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