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她转头看向李娇,又思索了片刻,她才肯定道:“这里,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样。”
“怎麽说?”回望着她,李娇的眸色淡淡的,像是一段朗风。
指了指不远处嬉笑的女孩儿们,宋稞目光柔软了几分,缓缓道:“她们……你……和那位殿下,你们不是父子。”
说到这,她突然沉默,似乎有些语塞。
“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啊。”李娇理所当然道。
女人可不爱给人当爹。
“不是的。”宋稞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
她喉咙一紧,眉眼染上了几分暗淡,微微蹙眉,她幽幽道:
“有很多女人,一会儿想要给人当孩子,一会儿又想要给人当妈。”
“她们就像是……祭品——被规训得很彻底的祭品。”
宋稞双手放在腹上,平平躺在阳光下,她眼神空茫,有一种平静到骇人的硕大的悲伤。
像是冬日的夜雪——冰冷,黑暗,凄寒,死寂,无声无言吞噬万物,却又埋下了春的潮汛。
语气嘲讽,她嗤笑道:“在一次次的引颈受戮中得到满足,不肯罢休,一直被消耗殆尽直至死亡的那一刻。”
碾碾指尖几乎不存在的灰,她浅浅吹了口气,冷笑:“呵。但其实,妈也是儿子。她们就是喜欢给人当儿子,就是喜欢给自己找爹。”
宋稞的手指上有许多细碎的伤口,应该是做那些机关木作时留下的,手指在光下变得透明,发红,只有这些伤口,依旧是粗糙而真实的,没有任何变化。
仔细盯着自己手上一道道浅显无知的伤口,她愣了愣,眼睛呆呆的。
话锋一转,她看向李娇道:“但你们不是。”
一下下抓着自己的头发,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们……你们不爱当爹,不——你们根本就看不见爹。”
眼睛在一瞬间张大,她语气中的震惊不加掩饰:“你们的世界,完全就没有爹。”
宋稞看着一只机械蝴蝶缓缓停留在她的鼻翼上,连呼吸都变轻了几分,她很轻很轻地说:“真的是,太神奇,也太美好了。”
嘴里轻轻吐出一口气,蝴蝶再次振翅欲飞。
望着它在逆风中前行的轻影,宋稞如梦初醒,嘲弄道:“我又说了很多很奇怪的话吧……”
“我的脑子,总是很吵。”擡手顺了顺自己毛躁的头发,她解释道。
一只蚂蚁爬上了她的手指,她起身,轻轻将手指搭载草上,想要送蚂蚁回家。
双手抱住腿,她淡淡一笑:“醒着的时候呢,脑子就会去想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睡着了呢……它就会做很多想不明白的梦,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一样……”
所以宋稞喜欢做机械傀儡。
当心真正潜下去的时候,脑子是很安静的。
月寒日暖,长煎人寿,这是很难得的安静。
“不是的。”
李娇摇头,轻声道。
不知为何,她分明不是细腻柔软的人,但面对宋稞,她总是下意识放轻声音。
“不是奇怪的话。”
当睡着的人变多了,清醒的人说的话就会变成梦话丶痴言丶妄谈丶狂论。
轻叹一声,她认真看向宋稞:“人,万物灵长,受气于天,各有秉赋。你只是……你只是恰好是一个慧根深厚的孩子。”
“万物灵长……”回望着李娇,宋稞的眼睛里有一种轻浅到几乎不可察觉到哀伤,“呵——被母神抛弃的万物灵长吗?”
揽着宋稞的肩膀,她们一起看着阿嬉在秋千上轻盈的身影。
指了指不远处的女孩们,李娇坚定道:“我们会回去的。”
“佛说三千世界,你说,这世上,会有一个母亲和女儿的世界吗?”
“一定会的。”
“真的吗?”
“真的。”
“那我就信你一会。”
她们就这样,望着秋千旁鲜艳的人影,在暖风轻阳中依靠着彼此,谁也不说话。
就这样,不说话,就很好。
“哟——哪来的两只呆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