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格洛丽亚就带着滑雪杖回来了,仿佛叼着战利品。
托尼接过滑雪杖,喃喃说道:“走吧,好姑娘,让我们去搞清楚,这条小溪究竟是不是通向港口的。”
然後他带着格洛丽亚滑了出去,一路沿着小溪前行。这条路和他们之前追踪的方向几乎相背而行,但托尼尽量不让自己去计算二者之间越拉越大的距离。于是他试着放空大脑,结果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霍华德。
不是那个将领养证明藏在暗格里的霍华德,而是托尼自己的父亲。
“我对你很失望,儿子。”霍华德在他脑海中冷不丁地说道,但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显得心不在焉。
托尼皱起了眉,眼前这些一闪而过丶不断重复的景色让他没办法有效转移注意,而霍华德的影像也就一遍遍浮现在他脑海中。
我对你很失望,儿子。
托尼咬住嘴唇。他想不起来这是什麽时候发生的事,只除了那清晰可闻的语调。
很失望,霍华德说,我对你很失望,儿子。很失望。
然後,突然之间,托尼想起来了。但那其实并不是什麽大事。也许是在他去上寄宿学校之前,也许是上了寄宿学校之後的某个假期。一天傍晚的时候,母亲想要出门看歌剧,提出要带托尼一起。托尼拒绝了。
“我和同学约了看电影。”他当时好像是这麽说的。可能扯谎了,可能没有。
不过托尼并没有多少要好到能一起看电影的同学。
关键在于,那时客厅里不止有玛丽亚,霍华德也破天荒的在,而且没有喝酒。事实上,他在看新闻,眉头皱的死紧。
“托尼,”霍华德对儿子说,眼睛甚至都没有从电视上挪开,“听你妈的话。”
“我说了,”托尼不记得自己当初是否生气了,但依稀记得自己据理力争,“我和同学有约定。”
霍华德的回答是:“我想你的同学并不是罗马教皇,应该可以忍受你放他鸽子。但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有义务多陪陪她。”
玛丽亚一定是在这时候说话了,告诉托尼(其实是告诉霍华德)她一个人去也无所谓。
又或者托尼大发脾气了,强烈反对丶大吵大闹。总之,托尼那次并没跟母亲一起去看歌剧。
然而,就在玛丽亚离开之後,霍华德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到托尼身上,说道:“我对你很失望,儿子。”
那时,托尼心里想的是:“我早就对你失望了,老头。”
恨意犹如三月新生树叶的汁液一般苦涩,充斥着他的口腔。
然而,霍华德却又在留给神盾局的录像带里说出了那些话,那些他从不曾对托尼说出口的话。
即便是在死後,他也能让托尼心里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托尼曾经想要恨他,但霍华德死後,这份恨意跟愧疚丶思念,和托尼不愿承认的爱混合在了一起。
“就像诅咒,”他想,“让我在四分之三的时间里都觉得自己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剩下四分之一则是酩酊大醉丶不省人事。”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他和霍华德不再有血缘关系了。尽管这并没有什麽用。托尼并不是因为身上的血,才是霍华德的儿子。
他真希望事情有那麽简单。真那麽简单就好了。
他想到这个世界里拒绝和父亲说话的托尼·斯塔克。那个蠢货又经历了什麽呢?托尼自己是决不会轻易放弃语言的,因为那是他的武器。
可是上帝啊,难道他非得和自己的父亲形同仇敌吗?为什麽他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在森林中沿着小溪蜿蜒向前的时候,托尼就是想着这些。仿佛那些他为了摆脱掉,甚至不惜逃到北极的东西,终究还是在这一刻追上了他。
尽管晚了几步,但到底还是来了。
托尼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加速,但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又一个错误,愚蠢的错误。但好在这一次他发现的及时,在彻底失控前就注意到了意外的苗头。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森林边缘,就在托尼想着另一个托尼的时候,他和格洛丽亚冲过了最後一批扭曲发黑的松树。如果天色更亮的话,托尼一定会发现头顶的穹顶不见了。
森林之外就是荒野,也许在雪融的时候会长出野草,但现在就只剩一望无际的雪原。从上方俯瞰,托尼和格洛丽亚一定就像两道黑色的弧线,迅速划过白色的大地。
不,并不是一望无际。
托尼蓦地发现,大海赫然就在眼前,而史蒂夫所说的港口和那艘船也近在咫尺。
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尽管几乎没法减速。几百码的距离仿佛一晃而过,然後托尼跌跌撞撞冲过冰面,一下扑进了岸边的浅滩里。
II。
在史蒂夫曾经的世界里——不管是冰冻之前,抑或是冰冻之後——都存在这样一种普遍误解:他,史蒂夫·格兰特·罗杰斯,美国队长,自由哨兵,复仇者先锋,总是胸怀大计。
真实情况嘛,当然与此截然相反。
那些喜欢制定华而不实的作战计划,并在地图上反复推演的,多半是些坚信自己有大将之才丶能靠这场战争名垂千古的追名逐利之徒。